【夏知凉征文大赛】红尘一骑妃子笑

【夏知凉征文大赛】红尘一骑妃子笑

          雾霭茫茫的黄昏，他独自踏上北上的列车，执意要到远方寻亲。

　　 那时，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有着黑夜一般幽深的眼眸，忧郁而冰凉，牢牢印记在她十六岁的天空里，再也抹擦不去。

　　 她很迟才得知他离去的消息。从家里匆忙赶过来时，列车已经缓缓开动。她追着列车奔跑：“奕，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列车轰隆隆的嘈杂声几乎盖过了一切。他能听到她带着哽咽的呼唤吗？他会注意到车窗外那个追着列车奔跑的娇弱的身影吗？

　　 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趴在地上无助地抽泣起来。

　　 他若见了，想必也会心疼吧。

　　 以前，她伤心流泪的时候，他常常给她剥“妃子笑”。看着他细心地将荔枝壳轻轻剥下，她忽然就笑了。妃子笑是荔枝中最受欢迎的品种之一。据说，唐朝的杨贵妃最爱妃子笑，玄宗皇帝每年夏季都会命人快马加鞭从南方给她送来妃子笑。贵妃一听到那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会立马露出甜蜜的笑容，所以古人有“红尘一骑妃子笑”之说。唐玄宗和杨贵妃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他愿意为她剥荔枝，想必她之于他，也正如杨玉环之于李隆基。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很满足。

　　 十年了，他决然离开的这座南方小镇变化惊人。

　　 红砖瓦房变成了高楼大厦，泥铺小路变成了柏油公路，镇上人人都用iPhone6，各种各样的小车成天在公路上奔跑，偶尔还有几架飞机从头顶掠过，新建的飞机场离小镇并不远。最重要的是，十年前他亲手栽下的妃子笑已经果实累累。

　　 当年，他曾对着不足十厘米的妃子笑发誓：“等这棵树开花结果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她却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几分茫然，不由得有些担忧。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她欲言又止。他要到远方寻找亲生父母，她又怎能阻止他？

　　 他比她先开口了，他要她替他守住这棵妃子笑，等他回来。

　　 她轻咬着苍白的嘴唇，只是微微一点头，却许下了一个很沉很重的承诺。

　　 他走后，她总是觉得有人要偷走他的妃子笑。天刚朦胧亮就跑出来，看到沾满露水的妃子笑又新长了几片嫩叶，才露出浅浅的笑容。她真傻。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整天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样子好搞笑。

　　 叮铃铃，放学铃声响了。

　　 她像往常一样回家之前先去看看妃子笑。

　　 她远远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拿着铁铲站在那里，好像要把妃子笑挖走。

　　 她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立马冲过去一把将小男孩推倒。

　　 妃子笑总算保住了，她松了一口气。

　　 “哇！”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想必摔得很疼。

　　 看着小男孩泣涕横流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男孩的妈妈闻声赶到，厉声责问她：“你怎么可以欺负小弟弟？”

　　 她的妈妈买菜回来刚好经过，也走了过来。

　　 她看了妈妈一眼，小声地说：“他要挖走我的妃子笑。”

　　 小男孩的妈妈怒道：“他还小，不懂事，你说他几句不行吗？偏要动手才行？家里大人怎么教的？”

　　 她无言以对。

　　 最后一句显然是说给妈妈听的。妈妈脸色十分难看。她怎么也想不到，向来知书达礼的女儿，竟然为了一棵小小的妃子笑推小朋友，着实让她丢人。一时间气极了，上前就给她一巴掌。

　　 她捂住热辣辣的脸颊，委屈的眼泪流了出来。

　　 她的心事，别人怎会明白？不明白也罢，只要妃子笑还在就好，这样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常独自站在妃子笑下发呆，末了是几声轻轻的叹息，妃子笑听了也会难过地掉下几片叶子，她的脚下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

　　 他始终不回来，她真不知该怎么办。

　　 身边的朋友都劝她珍惜似水年华，青春一去不复返，莫将韶华浪费在无望的等待上。

　　 可是，等待已成习惯，根本无从停止。思念根植于心灵深处，一天一天地滋长，蔓延，蚕食着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聚餐的时候，她喜欢和身边的朋友开些小玩笑，然后一起开心地大笑。她的笑容总会在某一瞬间凝固。她突然想到了他。心，一下子陷入深深的失落。为什么陪她一起笑的，不是他？她红着眼睛，端起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那天，她走在街上，恍惚看到他朝她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有说有笑的年轻男女。他递给她一封散发着淡淡茉莉清香的情书，一起呈上的还有999朵红玫瑰。她的心差点被空气中弥漫着的浪漫融化了，然而，玫瑰妖艳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不对！他曾说，红玫瑰是植物经受撕心裂肺的疼痛时流出的鲜血凝结而成的，并非吉祥之花，所以从不送她红玫瑰。她拨开围观的人群，转身离去，身后是那个钟情于她的男子深情而痛苦的呼唤……

　　 妈妈已经向她下了最后通碟：“二十六岁了，今年必须把你嫁出去！”

　　 语气十分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不反驳，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斜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一下日历。

　　 明天，2月16号。妈妈又给她安排了相亲。

　　 她还记得上次相亲的事情。

　　 当时，她正在镇中心的图书馆看杂志。

　　 妈妈的电话突然打过来：“赶紧过来，所有人都在等你！”

　　 妈妈躲在酒店的洗手间里压着怒火小声地催促她。

　　 她这才想起，妈妈今天为她安排了相亲。

　　 她不耐烦地说：“妈，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不去。”

　　 “你不来？那我跟你爸怎么办啊？”电话那头，妈妈真急了，“怎么跟人家说啊？”

　　 “我不管，你自己解决吧。”她挂了电话，手机设置为勿扰模式。

　　 她向来乖巧懂事，但并不意味着对长辈一味地顺从。感情的事她一定要自己做主，因为除了他，她的心根本容不下别人。她有自己的原则。爸妈一旦触碰她的底线，她便绝无退让的意思。况且，以妈妈的老练，搞定这点小事完全没有问题。

　　 她低下头，想继续看杂志，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她不知道妈妈是怎样跟男方解释的，但她敢肯定妈妈处理得很成功。男方脾气出乎意料地好，丝毫不戒怀，还主动提出2月16号再相亲一次。听妈妈说，男方各方面都很不错，家庭背景、经济条件、长相脾性都很好。看得出，妈妈对那小伙子十分满意，真心想招他为女婿。

　　 大概她也觉得上次的事有点对不住人家，这次她居然答应去相亲。不过，跟上回有点不同，明天男方只有一个人过去，他爸妈没空。于是，爸妈也让她只身赴会。

　　 她准时来到约定的地点，男方却迟迟没有到。

　　 她微微蹙起柳眉。她向来讨厌别人迟到，要么干脆别来，要么准时到。她可以等他十年，甚至更长，但对于其他人，她一分钟都不想等。

　　 相亲，也是对爱情的一种背叛，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她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尽管她这次来，只是想告诉对方，她已经心有所属，相亲仅仅是爸妈的意思，是他们硬逼着她来的。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有些空洞地站在树底下，任凭树叶上的露水掉下来，打湿她的乌黑的秀发。她喜欢这种冰凉的感觉。十年前，那个固执而忧郁的少年，就是用这种冰凉的眼神俘获了她的芳心。

　　 “阿珍，对不起，我迟到了。”

　　 一把富有磁性的男声有些仓促地钻进她的耳朵。那声音听起来很是陌生，她心里却感觉到一种异样的亲切和温暖。

　　 宛如旧梦初醒，蓦然回首，眼前这个长相英俊，一脸笑容的年轻男人，不正是她等了整整十年的他么？

　　 思念如树。有些思念枯竭在贫瘠的山崖，有些思念溺死在泥泞的沼泽，有些思念四季常青，郁郁葱葱，但是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还是一棵无花树。幸好他们种的是妃子笑，十年就已经花开满树，果实累累。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惊叹命运的神奇。谁也不曾想到，她等了他十年，最后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有情人的眷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