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李白
夜读李白
范国强
红袖添香，夜读李白，对读书人来说是一种绝妙的意境。此时对我来说，虽无添香红袖，李白却仍然还是颇耐夜读的。
读李白，避不开也摆不脱诗酒。李白终生与诗酒为伴，不懂诗酒，读不懂李白。
李白斗酒诗百篇，可想而知他喝酒的豪放和才思的横溢。李白爱酒，闻名古今。他留下来的九百多首诗，许多都与酣歌纵酒有关：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又是月下独酌，又是将进酒。烟出文章酒出诗，这后三字立言权应当是李白的专利。像我等平庸后辈本来就无甚才气可言，一喝点酒连说话都卷舌头，即使有那么一点才思也早都溜到爪哇国去了。
李白的诗，豪气冲天。嬉笑怒骂，皆成诗篇。他不像杜甫，终日里正襟危坐，一辈子给人的只是一副忧国忧民模样。与杜甫相比，他更容易被今天的文人们所接受，所效仿。杜甫使人敬，但李白却使人爱。杜甫易使人敬而远之，而李白却是使人爱而近之。今天的年轻人更愿意接近李白，中年老年人我想大抵亦如此，因为今天的中年老年人也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我想，李白倘若真能从时间隧道来到我们中间讲学，我辈倒真愿成为围在他身边众多崇拜者中的一分子，听他豪放的谈吐，爽朗的大笑。
李白是不老的化身，在人们的印象中，李白永远是一个神态飘逸、英俊潇洒、戴着一方书生帽，身着一领旧长衫的年轻人。他飘流四海，四海为家，到处去追求他的人生理想，寻找他的人生价值。在野史中，李白醉酒吓蛮书大概是李白平生最得意之作。在国际舞台上为国争光，这该是何等快意之事。其实这件事并非最能体现他的才气，只不过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他旧属中国今属俄罗斯境内出生地的身世罢了。他生于斯长于斯，自然知道那地方的文字，就类似于现在的外语。我现在常爱戏谑儿子学的厚厚的外语书为天书，焉知那时候的人们不似我此时的心态？
李白喜欢交友，他写过不少赠友的诗。那时候的文人们看来也是喜欢交往的，也是讲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李白与杜甫，尽管年岁相差十几岁，但友情之深却令人感动。读读杜甫回忆李白的诗，那情感是何等动人。梦李白二首，春日忆李白，天末怀李白，年少的杜甫对年长的李白是何等耿耿在怀：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汩罗。这样的诗也只有情感细腻、易动感情的杜甫才能写出。相比之下，李白的性格就显得比较粗犷，他不太可能写出对一个人深情回忆的诗来。他充其量只是在赠别时即兴所至诗兴大发时流露出真情，如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送孟浩然：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情也真挚，诗也真诚，但诗虽写了，却是留给后人看的，我敢断定李白决不会长久地拳拳于情之所系，而是仍然去孜孜追求他的理想和抱负去了。不然，他就不是李白。
李白和杜甫，都是人民喜爱的诗人，也是当时诗坛的两杆大纛。但两人不同的个性却展示出两人不同的诗风，李白偏重于浪漫，而杜甫更注重于现实。浪漫的李白常常纵情于山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孤高的性格使李白自然蔑视权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一生纵饮自由却把生死参得很透：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李白虽追求功名但并不是把功名看得很重：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李白看来真是文人的祖师爷。今天的文人大多有个通病，一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满腹经纶，妙语连珠。缺点优点看来都是从李白那里因袭来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在志得意满时；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在心灰意懒时。但李白属大好人一个，在不称意时他只是去飘流江湖，在大自然中去发泄情绪罢了，他不会去害人。今天的许多文人亦如此。
李白生命的最后瞬间是在水里捕捉月光，那是后世文人为所敬重的先祖炮制的一个浪漫的结局。其实当时李白死的情景应该是极其悲惨的。不明不白的一具尸体，被水泡得泛白，也无家人收尸，李白是习惯于一个人在外飘流的，即使到了晚年亦是如此。没有人为他献花圈，开追悼会，没有人在报纸杂志上为他撰写回忆文章。李白甚至于没有给后人留下一幅照片，哪怕只是一幅素描。他留下的只是他在平时到处写到处传遍了的不朽的诗作。幸好他的名声在民间流传得早，否则他如果像《儒林外史》中的那位牛布衣一样，生前虽写了大量诗作，惜乎没有名气，死后给一位叫牛浦郎的无赖小子给冒名顶替了去，那岂不是李白的悲哀？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李白与他的小兄弟杜甫的诗作历千年而不朽即是明证。但清人赵翼却说：李杜文章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赵翼虽是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但仍然唯心地以五百年后必有王者兴之说来预测会有才人出来代领风骚。惜乎几个五百年过去了，能够取代李杜诗作地位的才人，我们似乎还没有看到一个。这究竟是李杜的伟大，还是我们后辈人的悲哀？
想起旧书中关于李白的一则轶闻，说的是李白在星夜独自泛舟纵酒诵诗，江上有人试探问曰：何人江上称诗白，锦绣文章见一观？李白顺口对答：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字字铿锵，直击耳鼓，猛然惊觉夜已深，人已静。还是听李白的话吧，不堪不堪，睡觉去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