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死在了前天晚上。
前天早晨一起床就很糟糕。睡神还扯着我的眼皮,我费力的撕开一条缝,慢吞吞的爬下床,刚迈了两步,一脚踢在了桌子上,脚趾头像要骨折了,疼的我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该死!我站起来,用另一只脚狠狠的踹了一脚桌子,桌子上的闹钟摇摇晃晃的面朝下倒了。我抓起闹钟,十点一刻,三个小时前闹铃就该响了,这么看来,我上班又迟到了。我将闹钟用力摔在地上,“铛”的一声,滚在墙角不动了。我伸手拉开窗帘,烦人阳光猛的穿越了我的身躯,把我的影子死死地钉在地上。外面的天气好的令我嫉妒。我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对阳光进行了诅咒,然后晃晃悠悠的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摸了摸蓬松的头发,睡的太久让我精神恍惚,脸色惨白。正当我不紧不慢的刷牙时,电话响了,刚接起来,咆哮像只拳头,一拳打在我的耳朵上。“你在哪?知不知道几点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又迟到了!”我当然知道我在哪,我在该死的浴室里刷我的牙。现在十点二十左右,你没表吗?接电话?这个破电话今天是第一次响。至于迟到,“我不干了,懂吗?我他妈的不干了!”说起辞职,我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前一天晚上下班时,主管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板着脸说这个月我的业绩很差,她的语气冰冷的毫无生气,我觉得我面对的是一个死人。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愤怒从面部的毛孔中钻出来,挖苦的语言变成一团团灰黑色水泥粉末,从嘴里不断的喷出,占满了整个房间。突然一阵连绵的巨响,从她臃肿肥胖的身体尾部抖出了大量的气体,恶臭将水泥粉末赶了出去,在这个房间里取得了短暂的胜利,于是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不过恶臭最终寡不敌众,水泥粉末开始猛烈的反击,但这次的水泥粉末稍有不同,因为我从主管的脸上可以看到,神情冷漠的她强压着尴尬,语气尽量像刚才一样的冷酷而平稳,但终究还是有了破绽,字与字、词语词之间的停顿变的多了起来。我忍受着恶臭,又强忍着笑,这很困难,因为主管的表情和这样的气氛,给谁都会笑的打起滚来。但我怕她恼羞成怒,毕竟这是那些自以为职位很高的蠢货惯用的套路:先强词夺理满嘴胡缠,如果镇不住对方,那就恼羞成怒威胁恫吓。我拿起毛巾,一边忍受着胃反酸水,一边擦着喷在镜子上的牙膏沫。早知道要辞职,当时就应该肆无忌惮的笑出声,然后说一些令人痛快的讽刺话语,那一定会让我爽到打一个激灵。
不过爽归爽,我又失去了工作,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突然多了很多时间,这么久来,我被很多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些什么的事情拉着走,起初这种牵引给我带来安心踏实的快感,可我总算看清楚了,前面牵绳子的竟然是一头肮脏下贱冒着臭气的蠢驴,我从前一直以为后面的才是驴。但我还没有适应自己行走,于是我在房间里背着手低着头踱来踱去,走累了就倒在床上发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太阳居然已经开始往山后躲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时间和闹钟一起被摔碎了吗?不过我精神头十足,太阳躲起来,我就有使命到外面去。
我走到街上,空气很快活,它们在我胸腔中膨胀,然后拴好弹射皮带,绷到最紧的时候,一股脑的全部射出去,抽干的胸腔让我不停地咳嗽,我在两种极限中拉扯,找到了别致的快感。快活啊!快活的我加快了步伐,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音乐,让我的步伐找到了节奏点。快活啊!快活的我忍不住要跳起来了。这时对面突然荡来一个人,他脸上布满了笑容,他因快活而满脸通红和肌肤扭曲形成的褶皱让我想起了动物园里行将就木的老猴子的臀部。他挥舞着四肢,转动着脖子,轻飘飘的向前荡,整个身躯形成了现代主义抽象艺术的美。我认为他在跳舞,我认为他一定是在跳舞,他居然在大街上随心所欲的跳舞,我也想跳舞,但我做不到如此的肆无忌惮,可我想跳舞想的要紧啊,所以我决定去酒吧喝上它几杯,不喝酒我怎么跳的出来!
我拇指和食指捏着一片柠檬,虎口处撒着一层盐,舔一口,占领舌尖,借助着上颚将盐铺满舌头,咸涩顺着平滑柔软的舌头大道向喉咙发起进攻。右手拿起酒杯,杯垫封着杯口,用力向桌面一摔,然后将酒迅速灌入口腔,龙舌兰淡淡的涩味是对盐粒大军的援助,不只是喉咙,我整个身体都要失守了。柠檬!含在嘴里,猛烈的酸味将苦涩中和。结束了,劫后逢生的快感将我的大脑向后扯,我的后脑勺枕着椅背边,身体摊在了椅子里。一连摔了十几杯龙舌兰爆,我的兴奋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怕被赶出去,我想把酒杯直接摔在地上,让它们也尝尝身体绽放成花瓣的快感。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也无须克制。我想跳舞,我要跳舞。我来到昏暗的酒吧中央,我大声的喊,肆意的笑,尽情的舞,我愿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快活至死。
但我没想真的死。
我“醒来”时依旧黑暗。我知道我躺在家里的床上,但我想不起是怎么回来的,记忆停留在跳舞之时。身体没有一丝宿醉后的煎熬,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口腔干涸。当我想照例去喝一杯水的时候,我发现我动不了。黑暗浓缩,像一口大缸死死的压在了我的胸口,我抬不起这口大缸,不知道是缸太重还是我没有力气。我的大脑好像被昨晚的快感顶起,从脑壳中喷射出去,快感在脑壳里荡漾了一阵后觉得无聊,纷纷离去,留下了无尽的空虚。在黑暗中我变的虚无,仿佛在冰冷而黏稠的液体中向下沉。我想挣扎,却发现哪怕是一丝的力气也离我而去。我是在做梦,是的,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把自己扇醒,但我感觉不到胳膊的存在,我可能从来没有过胳膊。腿呢?没有腿!不,我有胳膊,也有腿,昨晚我还在酒吧尽情的舞,我不可能只是个圆润的肉坨。我一定是着了梦魇。但我听不到声音,我感觉不到恐惧,这不是梦魇!绑架吗?不对,谁会把我绑架到我自己的家里,我还能闻到枕头上熟悉的气味。我这是怎么了?该死,我甚至怀疑我死了。
妈!救救我啊,妈!我动不了了,我可能死了!
然而我喊不出来,我甚至感觉不到叫喊时从下至上穿过胸腔的气。更何况,一个多月前,我和我妈吵了一架,独自搬出来住在这个只有20多平米,只有卫生间和卧室,只能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的小房间里。
光!光!我看到第一缕光从窗户外偷偷潜了进来,接着有一大批同伙往里闯。我没有死,我可以看到光!这么说来,我是睁着眼睛的。我很庆幸,我没有死。
可接下来我“看”到的事情让我“心”灰意冷。光看到我一动不动的死在了床上,开始变的蛮横,它们无法无天,它们为所欲为,它们将柜子扭曲,将桌子分裂,屋子里的一切被它们变成了一个个诡异的漩涡,柜子是棕色的旋涡,桌子是白色的旋涡,仿佛要将一切卷进去。光继续破坏,并逐渐向我行军,幸运的是,它们被镰刀切割,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整齐的黑线,停止了前进。于是除我之外,我能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都在旋转。光从未如此疯狂,世界从未如此颠覆。我可能是真的死了。
我可能死在了前天晚上。不过从现在看来,我可能确实是死了,但是不是死在前天的晚上,就不敢肯定了。因为我的记忆只停留在酒吧的那个夜晚,“醒来”后依旧是夜晚,不一会就看到了黎明,所以我推测我可能死在了前天晚上,但也可能是昨天凌晨,或者酒吧夜晚之后,我死了一天或者好多天,才“醒”过来。
我真的不想死。但我可能真的死了。一天过去了,现在我没有饿的发慌,没有急的发狂。我可以看到,但看到的皆扭曲。可以闻到,但只能闻到股股恶臭。我听不到,一切都归于寂静。
光又一次开始入侵,这一次它们很直接,因为它们知道我已经死了。光直接插了进来,穿破弥漫在屋子里的绿色臭气,光柱开始旋转,臭气翻江倒海的乱成一团,渐渐的有了规律,黄色的光和绿色的臭气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颜色令人作呕的大旋涡,我希望这团污秽不要飘到我这里来,我的身躯圣洁而又馥郁。不过现在我已经死了,那绿色的臭气可能就是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谁去拉上那愚蠢的窗帘!
谁去打开那该死的窗户!
没有人。我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我的死。没有人可以阻止阳光,没有人可以排散臭气。
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有结婚,甚至还没有过女朋友。我有喜欢的人,她纯洁而美好,她的皮肤白皙光滑,柔软细腻。我并没有抚摸过她,但有一次我在医院里摸到过一个硅胶,我认为那就是她皮肤的感觉。她对我是那么的有诱惑力,哪怕只是听到她走来的高跟鞋的声音也会让我心惊肉跳,哪怕只是看到她露出的精致的脚踝也会让我面红耳赤。我真的不想死。但她不属于我,她属于别人,一看到她在别人怀里幸福的贱样我就恶心。该死!她属于别人!她永远属于别人,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她高傲,她冷漠,她有眼无珠。我还是就这样死了吧。不!该死的是他们,她愚蠢又无知,总是爱上那些卑鄙又下流的男人。而我呢,淳朴又明智。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世界的丑陋人类的愚蠢,总有一天她会独具慧眼的发现我,总有一天她会来到我的身边。我真的不想死。然而我身边的人总是那么的愚蠢,那个主管,对,那个主管,我短短的一生中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像那个主管一样的蠢货,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蠢货,我相信这个世界已被蠢货占领,这让我绝望的没有一丝信心,世界也就这个样子了,人类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我还是就这样死了吧。可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啊,她虽然也很愚蠢,但她很爱我,我走的时候她哭成了泪人,她还没有得到我的原谅,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她一定会陷入无比悔恨的绝望。我真的不想死。可是一个多月了,她还没找到我,或者她压根没有找过我。在我死的这一天多来,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没有任何人在意我的死活。我还是就这样死了吧。不过我好奇谁会发现我的死,好奇人们知道我的死时的表情,更好奇我死后的世界,或者很好或者更糟,我真的很好奇,我真的不想死。
可是不管我想不想死,我都已经死在了前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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