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他乡的守望者
张文红
＂忽通——通——哗啦啦——＂突然传来的一声声巨响，惊坏了正在小巷子口乘凉的田志勇夫妇。他们飞快跑回家，顿时惊呆了：早已破旧不堪的仅有的两眼窑洞，因为最近这持续不断的连阴雨，窑面的那层砖土成堆地塌落，已经无情地横于窑前，挡住了进屋的视线……
“老天爷呀，你咋就这么不长眼，专门欺负穷苦人啊！我们今晚可咋过呀？呜呜……”听着妻子的哭诉，志勇也擦了擦眼睛说：“都怨这熊娃，花了咱们多少钱啊？让我们的口袋经常像狗舔了一样，吃都吃不到嘴里，哪有钱盖房啊？你们娘仨跟着我受苦受到啥时候啊！”“呜呜……花了这么多钱咱还没把咱娃的病看好嘛，都这么大了，还像个憨憨一样，人都说‘没眼麻雀天照顾’，可我们咋就这么苦啊……”
“唉，塌就塌了，幸亏我们都在外面，看来，这家是不能住了。＂志勇捶了捶发疼的腰，失望地摇摇头。
就这样，没钱盖房的志勇一家迫于无奈，背井离乡来到皇甫街上，在一家修理摩托车门面旁，依墙搭屋一间，不到二十平米，从此开始了漂泊他乡的凄苦生活，这一住就是十五年。
田志勇，万荣汉薛东景坡人，父亲早在30年前得急病过世，母亲患糖尿病十几年后也于2012年撒手人寰。他育有两子，大儿子在生下来三四天，突发高烧，送到医院时已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从此脑瘫，一病就到了三十岁。二儿子现二十四岁，高中毕业后外出打工。
（1）
烈日下，走着心情沉重的我，今天，我要去田志勇家看看。七月的骄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路上，酷热难耐，没有一丝儿风，蝉也懒得鸣叫，只有路旁的花花草草倒也顽强，亭亭玉立，郁郁葱葱。一路上我想象着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主人公，是被不幸与贫困磨平了意志而颓废不堪？还是守着生病的儿子度日如年郁郁寡欢？
推开院门，（五年前，经好心人介绍，志勇搬进了一家无人居住的农家独院）院里的一切让我眼前一亮，门口摆放着几十盆花，红的指甲花，桔色的满天星，粉的白的月月季，垂掉盆周的吊兰，灵气的小桔子……好美啊！再往北望去，一大片大的小的葫芦安静美丽地吊在那儿，确实让人陶醉其中，我多想冲过去，抱着自己喜欢的葫芦，留下永久的记忆。
＂主人多么乐观，热爱生活哟！＂我不由赞叹。
进入里屋，一床一几，一台老式电视，一张简易沙发，仅此而已，一切都显得筒单而有序。
＂有电视哩＂，生病的大儿很吃力地说着，示意我们看电视，也许是长年不用脑的缘故，他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像一个三十岁的青年啊！志勇撩开儿的衣服，身上至今仍残留着当年高烧时皮肤被伤着的痕迹，浑身上下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看着让人就心疼。
孩子在我身边木讷地坐下，双手就那样搓来搓去，一言不发，看着我们，也不知能否听得懂谈话内容。我不忍直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看着志勇把药分好，水倒好，晾凉，端到儿的嘴边，让儿喝药的情形，我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多么可怜的孩子啊！三十岁，本应是花一样的年龄，风花雪月，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尽享芳华，而他，只能呆呆地憨坐家中，竟不知外面精彩的世界，享受不完的人生，恓惶啊！
面前的志勇重重地叹了口气，打开心结，一桩桩，一件件再一次将不堪的往事重提。
离开那个烂包的家后，志勇先是靠生豆芽，卖豆芽为生，妻子除了照管儿子，还在房东屋外侧搭了个兔窝，抽空喂养以贴家用。农活忙时还得到离家三十里开外的地里务弄庄稼。脑瘫的大儿离不了人，除大小便能自理，不知道主动吃，不知道主动喝，也只能说简单的几个字的少数话语。就这样，夫妻俩东景坡，皇甫，东景坡，像结棉子一样，来来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豆芽小本经营，赚不了多少钱，再加上来回奔波，庄稼自然经营得不是那么精致，收入甚微，遇到年景不好还得赔钱。大儿子需吃药，小儿要读书，油盐酱醋茶，日子经常是捉襟见肘，凑凑合合。
＂儿子喝药主要是让他能有哪方面的好转，还是……？＂我问道。
志勇心疼地又望了儿子一眼，说起了那件我已经猜到的让人担惊受怕的往事。
那年，小儿升高中了，妻带着娃去县学校报到，他们前脚走，一会的功夫，大儿就不见了。志勇找遍了大街小巷，老家，地里，就是不见儿的身影，赶紧打电话问妻，也没有，这可急坏了两口子。妻瘫倒在地，儿是娘的心头肉，万一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可咋活呀！外面忽然就下起瓢泼大雨，天也黑了。他们叫来所有的邻居与亲朋，开车的开车，步行的步行，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在县城的车站附近，见到了犹如落汤鸡的儿，他瑟瑟发抖，蜷曲在墙角，见到大家的到来，哇地哭了出来，只揪着妈的袄襟不放。
从那以后，夫妻俩把门看得死紧，从那以后，儿子的药就不能断了。在药物的作用下，儿不胡跑了，他有事暂时离开，就在桌上放一个馒头，一杯水，还有分好的当顿药物，一再交待后才离开。
＂爸当时给我起名志勇，就是盼我长大后能有志气、有勇气，只要我还活着，就应以积极的心态去正确面对生活的一切，包括苦难。＂志勇平静而顽强地说着。
富兰克林曾经说过：贫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以为命中注定贫穷，或一定老死于贫穷的思想。
仅管儿子拖住了自己不能走远，为了让这个家有点起色，志勇放弃豆芽生意，买了一辆烂黑车，给镁厂送货，收入比原来相对高些。但跑上不到几天，车就坏了，于是坏了修，修了又接着干，最后修车的钱，抵不过挣的那几个钱。唉，真是，人穷了啥也不好干啊！
（2）
住到这个小院后，他看到北面空着，就和妻商量着取出所有的那一点点积蓄，又借了一些钱，买了几十头羊，小羊一茬，大羊一茬，妻在家弄草管小羊，他每天领着相依为命的大儿，开始了放牧生活。严寒酷暑，春夏秋冬，田间小道，荒沟郊野外，志勇和他的脑瘫儿，还有那整天mie……man……叫声不停的羊群，成了这个村落一道永远的风景，那么朴实无华，那么平凡卑微。
命运有时真的不青睐于日子本该就坎坷的弱者。2016年的一个夏夜，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早已鼾睡如泥，万籁俱寂，只有蛐蛐的叫声若隐若现。志勇的羊群里突然就传来不同寻常的羊叫声，大事不好，一定是羊生病了。走近一看，多半的羊都瘫卧在地，口吐白沫，志勇顾不上黑夜的不便，叫来兽医，经诊断为病毒引起的传染性浓疮。经过几天的治疗，效果甚微，还搭进了二十条羊的性命。妻心疼得要命，哭闹着埋怨他没有及时打预防针，志勇心里其实比妻更难受，但哭有什么用？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可怜的妻子让人伤心的羊圏，心却翻江倒海般疼痛。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同年8月的一天，志勇感觉胸口憋闷，呼吸困难，有那么几十秒吧，一度眩晕过去，没有知觉，到县医院确诊为心脏病，医生劝他住院，他一是放不下家里，二是舍不得花钱，只买了些药常年服用。
直到17年7月28号，志勇心脏病又一次发作，这次厉害了，约摸40分钟，他心如刀绞，胸憋气闷，呼吸急促，迅速来到运城急救中心，戴了24小时动态心电图，医生说必须做心脏支架手术，如果不，再次发作，后果不堪设想。志勇望着身边瘦弱的妻，再想想相依为命的大儿，正在读书的小儿，他的身体不能有半点闪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咬咬牙，卖掉所有的羊，东拼西凑了四万元钱，做了心脏支架手术。
对于穷苦人来说，医院哪呆得起呀，志勇十天后便出院，在家静养。这下不能干重活了，再说他不管去哪家打工，人家听说动过手术，都不会要他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9月底，妻在扶贫队组织的免费体检中，被查出患有子宫肌瘤，也很快做了手术。
（3）
夜半三更盼天明，寒冬腊月盼春风，日子在一天天的煎熬中过去了。志勇说，他最不能忘记的就是扶贫队对他的莫大帮助。2015年下半年，大家首先来到他的家里。看到家里的窘迫环境，也难过至极，针对他的实际情况，给他规划了十亩核桃树，一则便于管理，二则比小麦收入高好几倍。16年春，树苗采回来了，扶贫队挖坑栽树浇水一条龙服务，望着栽好的树苗，他仿佛看到了通向美好生活的希望，嘴里不断说着感谢的话语，第一书记孙波说：“我们下来就是帮大家尽快脱贫致富，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我们的领导也经常提醒我们，扶贫工作无小事，在我们眼中看来很小的事情，在贫困户身上可能就是天大的事，如果干部不帮他们，老百姓在最困难、最需要帮扶的时候，可能就会出现无人管、无人问的情况，他们可能就很无助，就会对我们干部失去信任，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信心……”听了孙书记的一番话，志勇倍感温暖，更加对生活充满希望。他正是这样在扶贫队的不断鼓励与帮助下，靠顽强的毅力，用勤劳的双手，度过了一道道坎，翻过一座座山。
多少个难捱寂苦的深夜，志勇辗转难眠，思绪万千，他慨叹命运的不公，让他悲观让他痛苦让他伤痕累累，他甚至怀疑可否前世这是作了哪门子孽，让诸多的不幸向他袭来，他心力交瘁，无比困乏，曾经的梦想成片地倒下，希望一次次化为泡沫。
的确，这个家多少年来，总是这样的烂包，但若就此沉沦消极，只靠政府那一点补贴，怕是维持不下去了。
＂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放过了自己，我才能高飞……无所谓……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公……我无所谓……＂邻居家的音响放着那首曾经很喜欢听的《无所谓》，今天再一次响起，志勇已是眼眶湿润。
（4）
志勇人穷志坚，勇于吃苦，自强不息，他给不了家人风光的生活，但总不能拖累家人，拖累政府啊！思前想后，他学会了摊煎饼，又在院里种了自己喜欢的葫芦，还有地里的十亩核桃，两亩三白瓜。这些活干起来都比较自由，也不花太大的力气，再说给自家干活累了可以随时休息，歇一会再干。只要自己有一颗向往幸福永不放弃的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逢集时，他把儿子锁在家里，桌上照旧放好馒头和水，和已经分好的一顿药物，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好在自从药物不停，儿再没胡乱跑过。他摊着煎饼，还摆着自己种的可爱葫芦，闲暇之余把葫芦涂鸦成各种颜色，花纹，深受大家喜爱。平均一天下来，也就能卖一、二百元钱。不逢集的日子，他就到地里去锄锄草，打打药，施施肥。
妻身体好转后，也在参加了免费培训后去运城中心医院做了护工，每月收入不足2000元。
志勇说，他挣来的钱刚够他和儿子的药费，他最怕的事就是随礼，看着人家阔气地掏出一百、二百的钞票，很是自卑。而他不管张家李家，都随20元，就这一年下来也有不少哩。用他的话就是＂确实行不肯事啊！＂
昨儿打电话和他沟通，他正在核桃地弄草。
＂儿子呢？＂我心疼地问。
＂在家锁着呢！他跟上还得管他，干不成活。＂
＂三十多里的路，你咋滴去呢？＂
＂就骑我那辆三轮摩托车，已经习惯了。＂
＂回来还得给你和娃做饭，照护他吃饭，喝药。＂
＂嗯＂，电话那头他坦然一笑。
电话这头的我情不知所起，而泪流满面，这个世界上受苦的人太多了！苦命的志勇，苦命的一家人。而正是这种乐观向上、坚守清苦、永不言败的精神深深触动了我。不由得想起苏轼《定风波》里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妻舍不得请假，每天总会打电话问问志勇，问问儿子的情况。＂小儿也大了，还得给娃娶媳妇呢，能多干一天是一天。＂
是啊，生活的重担与不易，已经让志勇一家失去享受生活的权利，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之时，本应是一家人围坐电视机前的轻松惬意时刻；当走上大街，各色的小吃扑面而来，优美动听的广场舞曲响起，本应出现儿的身影，妻的舞姿；当棋牌室里响起哗哗的洗牌声，志勇心里痒痒的也想去搓一顿的。但，他和妻只能遥遥相望，所有的这一切生活的娱乐，他们都不曾参与过，只能在下雨的日子领着儿子看看门口老人们下下象棋。
妻跟着他，没能穿得上一件像样的衣服，儿跟着他，没有吃过一顿丰盛的饭菜，他更是省吃俭用，恨不得一分钱掰开来用。谁不想衣食无忧，谁不想有几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谁又不想住高楼大厦，坐名牌小车。为了生存，为了一家人平平安安，志勇不敢去想这些，只能埋下头来，继续前行，若一家平安，他心足够。
（5）
走出屋门，花儿似乎比来时更艳，葫芦们竞相朝我们微笑，志勇张罗着要为我们摘取葫芦以作纪念，被婉言谢绝。出门时，他还高兴地说，政府已给他置办下了移民房，补贴八万，他贷了五万，日子稍微松活了就着手装修，准备给小儿娶媳妇。
第一书记孙波也信心百倍地说，志勇在这次扶贫攻坚战中表现特别棒，勤劳实干，争着脱贫，没有依赖思想，不等，不靠，不要。他坚信，这一家的好日子指日可待。
返回的路上，心久不能平静，眼前总是志勇一家的一副副画面，挥之不去，不由回头张望。依稀中，我看见几十岁的老儿正朝我招手，憨态可掬，我看见一乖巧可人腼腆少女，正挽着小儿的胳膊，娇羞迷人，我还看见志勇夫妇领着可爱的小孙孙，一家人在崭新的三居室家里共享天伦，其乐无穷！
只要心里永远想着幸福，只要紧跟党的暖民政策，相信清苦都是暂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惟愿好人一生平安！幸福绵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