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读诗歌散文,读到故土情怀的辞藻总觉得很美,于是向往远方、向往那一种叫做思念的情怀,成年后才明白,书里都是骗人的,回一次家异常艰难,思念从来都不美。
第一次离家在19岁,刚读完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对于即将到来的远行,懵懂而期待,直到母亲把我送上开往成都的长途汽车才开始慌,眼泪决堤而出,三天两夜的火车,载着我对母亲的思念与大学生涯的向往一路向北,第一次出门,我开始害怕离别。
一个害怕离别的人却注定不能停下来,四年后我再次踏上远行的路,那一次母亲没再送我,软弱的母亲只是在离别的清晨对我说“不去不行吗”,年少轻狂时的我啊哪能不去呢,48小时的长途颠簸后我再次开始背井离乡。
少时读书寄宿舅舅家,每周末回家,中学时代住学校,也是周末与父母相聚,大学开始更是与父母聚少离多,生活欠了我太多与父母朝昔相处的时光。离家后每次还乡,总忙着与兄弟姊妹、旧时好友推杯换盏,直到临行前看着父母为我张罗带走的吃食时,才惊觉时间太快,还没坐下好好陪父母聊上几句,我欠父母太多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清明我回来给老祖宗上坟”、“端阳我回来吃粽子”、“桂圆熟了我回来摘桂圆”、“你想我了就打我电话,我回来看你”、“我过年就回来”…… 前面都是谎言,苦苦支撑父母等待的只有最后一句,故乡于我,早已没了春秋,也没了夏,只剩下寥寥几日的冬。
2010年4月,父亲50寿辰,还乡,吃了新面粉煎的粑。
2013年正月,母亲生病,还乡,看了家乡春天开得最灿烂的桃花、李花、油菜花。
2014年7月,爷爷去世,还乡,淋了家乡夏日里最大的暴雨,赤脚感受了红土地上的泥泞。
2017年3月、5月、6月,父亲生病,还乡,感受了泸医附院所在地忠山千年古树的旺盛生长力与父亲日渐消减生命力的强烈对比。
2017年7月,父亲病重,还乡,再离乡时我没了父亲。
2017年9月,母亲生病,还乡,参加了亲亲外婆的88岁生日宴。
“江湖路远,剑无锋芒”,我错过了弟弟的婚礼、侄子的百岁酒、外婆的大寿、奶奶的辞世……
这几年家乡变化翻天覆地,记忆里的人和景致越来越少,我的故乡也来了无数像我一样异地漂泊的人,出租车上我甚至需要手舞足蹈讲普通话才能表明我要去的地方。我识不得路,吃不了辣,回到故乡的我俨然成了一个异乡怪人,站在故乡的街道,满脸惶恐,不再是怀念,而是新识,识每一条路每一座桥每一幢房子每一处景。
而我念念不忘的故乡,是烟波袅袅凫于江,是梯田成行麦穗起浪,是漫山遍野雏菊朵朵,是白霜满铺草屋之上……
前两日我做了个梦,梦里又回故乡,旧土依旧,故园还在。爷爷的老茶杯里盛有半杯苦丁茶,老屋前的仙人掌开着鹅黄的小花,贯穿城市南北的17路公交投币一块钱,澄溪口的老婆婆土豆花又麻又香,挑着担子卖麻糖的“噔噔噔”敲得声响……天上的云是旧时的云,耳畔的风是旧时的风,江水浪来浪去,朵朵浪花都是旧时的模样……
日日盼还乡,还乡又离乡。我所执念的旧时故乡,不过是对浮沉半生傲睨不得志的恼羞成怒,对不能亲眼见证故乡日新月异的耿耿于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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