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晟

（1）

我总是会在下雨天遇到一个人。

他说他叫“晟”。取光明之意。

那时我还不懂，只觉得他长得好看，比我高一点点。他每次都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西装，彬彬有礼的站在那里。冲我一脸微笑。

我第一次见他时，我5岁，他说他508岁了，我自是不信的。明明和我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怎会那般大。我不依，自是不愿认的。每次见他，也只是跑过去站在他旁边，悄悄的用手拉他的衣摆。

但他从未回应我，只是对我一脸微笑。笑的那叫一个温暖。

还真是光明啊…晟？暖洋洋的。

但他，为什么不和我互动呢？

后来我7岁那年，他开始形影不离的跟着我。

我吃饭一抬头是他，走路跟在我后面的是他，甚至连考试，都会看到他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我和他说话。他也不回我。别人好像看不到那里多了一个人，只有我，看得到，知道他在那。他跟着我，却不理我。真是个…奇怪的人。

“晟，你是来干嘛的呢？”我心里默默地问他。

他楞了一下，笑的更开心了。他说：“保护你。”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和他说话他不回我，不是因为不想理我，而是因为我的方式不对。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和他说话时，他才会回答。知道这点的我有些欣喜，甜甜的笑了。

“哦，我知道啦。”我在心里默默地回复他。

他在我身边，是为了保护我，那他就不是个奇怪的人了，而是我的守护神。

我7岁那年，突然间因为有了这个觉悟，而变得欣喜。不用说话，他也可以听到，那我心里的那些小秘密，是不是也就有了一个人可以分享了呢。

我突然对他的好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只能和我对话，而且不用说话。就好像一个封闭的盒子，所有的东西，都只会我们俩个知道。

我默默的和他说：“晟，你在，真好。”

他笑了，露出了白牙。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露牙。雪白雪白的。

和我的不一样。我的虽然也白，但我的已经漏风了。像一个八九十的老婆婆，剩下的牙，好似也在摇摇欲坠。

我冲他悄悄笑了一下，趴在了桌子上，笑了。这个场景好像童话故事，除了我们不是公主和王子，好像一切都太过玄幻和美丽。让人忍不住沉迷。

再后来…我开启了语言轰炸模式。我什么话都和他说。小到我今天掉了几颗牙，大到我们班哪个好哪个人帅，我都和他说。他不厌其烦的听着，像个乖乖男。我不喜，就扑上去吓他。但他胆子很大， 从来不怕。

我问他为什么无动于衷。

他说：“你太胖了，脸和个包子一样，不具有攻击性。”

我一下子僵住了。当时我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我……太胖了……和包子一样。

我一想包子那一团白花花的胖，差点哭出声来。扭头就和我妈说：“妈！我要减肥！”

我发誓，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吃过一个包子。

奇怪的是，12岁来潮之后，晟就不见了。只有我在心里想他的时候他会出现。然后冲我一脸微笑。

他永远比我高一点。我好像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他好像越来越白了，整个人和开了光一样。

也长得……越来越俊俏了。

我有了更多的小秘密和他分享。比如哪个老师长得很漂亮，哪个老师脾气很差。又或者……隔壁的姑娘，恋爱了，之类的。

我的少女心思好像越来越重，像在心底开出一朵花来。我开始幻想我未来的他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和晟一样好看。

晟？说起来，我今日还未曾见过他。

我在心里默默的叫他的名字。

晟…晟…晟……

我有好多小秘密想和你说，你，一定会听的吧。

（2）

但是那天，我并未见到晟。

晚上睡觉时，总觉得有人站在我床边，我想睁开眼看一看，可是沉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我心里念到，“晟，是你吗？晚安。”

良久，我好像听到晟笑了一下，说“晚安”。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听的很。

真是羡慕他啊，长好看，声音又好听。一个人好的外表都让他占了个十盛满。我想着想着，又沉睡了过去。

好像…有人勾了勾我的手心？

（3）

十六岁那年，我恋爱了。对象是隔壁班的程同学。

他弹得一手好吉他，也会打篮球，帅气的身姿那叫一个把我迷得团团转。我问晟“你觉得他怎么样”？晟的脸好像白了白，说了俩个字“甚好”。

既然晟都说了甚好，那便是好的吧。

于是，我开始了我自以为会很漫长的倒追之路。

我拿好看的信纸写了一封情书，又用好看的信封包起来。买了一盒德芙的巧克力。站在了程同学的面前。

他好像刚刚打完篮球回来的样子。头发不是很顺，气息不是很平，眼睛亮亮的，真高。

我站在他面前，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在他的视角不至于太过俯视。

“程同学你好，我是你隔壁班的苏穆扬，我心悦你，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我把东西捧到他面前，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哪怕丢了脸，也不能丢了气势！

可谁知，他愣住了。

难道，是因为我……表情太吓人了？

没想到的是，他突然脸爆红起来，低下头，说了声“好”。

我发誓，那是我听过的最性感的声音。我看着他的汗滴划过喉结，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摄人心魂的要命。

晟在一旁的屋檐下看着我，我朝他看过去望了一眼。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为了眼前这个人准备了追男365计，可是还没动手，他就答应了。简直不想让我多等一天。

于是我决定。

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好看了些。

（4）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我可以水让他打，饭和他一起吃。他打篮球我就去一旁看着给他送水，我去图书馆的时候他也在一旁陪我看书学习。

身边突然有了一个人的感觉并没有让我感到不适，我行为自然，甚至还因此蹿高了几厘米，直逼168。这点差点没让我半夜笑出声来。

后来我问程同学，你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快。

他说：“开学典礼上，你穿小礼服主持的样子很美。”

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外貌协会。

我问晟，你觉得我好看吗？

晟柔柔的笑了，说，好看。说，阿穆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心里快要笑出一朵花来。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和程同学说再见，他突然揉了揉我的头，说，穆扬，晚安。

性感的低音炮一开口我险些败下阵来。

稳了稳心神，我笑了笑说：“阿程，晚安。”

（5）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觉得我脸是红了的。我想像小时候一样拉一拉晟的衣角，却突然发现…我拉不住了，我的手好像透过了他的身体，他像一个幻影一样，让我直直的透了过去。我疑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他困了。

我有些担心，却还是说：“那你睡吧，我马上就到家了。”

但他还是坚持陪我到了家，消失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晟会完全消失，他说过，他是来守护我的。我就自认为的以为，这份守护会持续一辈子，直到我死去。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可能太过残忍。

看着我结婚生子，他却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世间除了我无人可以再看到他。他除了我，便再也没有了别人。

我握了握左手上的银镯子，走上楼去。

（6）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了。

程同学也是。

我们相约高考完后去一趟北京，去看看故宫的红墙，看看香山的红叶，看看颐和园的走廊。

这一次我没再看见晟。

他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一秒。

可喜的是，我已经长大，是个成年人，有着完整的三观和应有的理智。我没有到处找他，也克制自己不要整天去想这些。我冷静而残忍，等待着他出现。

在香山的山上，我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和程同学的名字，祈祷我们高考顺利，以后一直在一起。

后来我偷偷又买了一块，偷偷的写上了晟的名字，然后……平安喜乐。

（7）

在后来的十年里，我再也没去过北京，我不知道那个牌子怎么样，是否会灵验。我和程同学一同考到了南京，他在河海，我在南艺，一条马路的距离，整天过得如同高中，腻的要死。

周围的人都羡慕我们的爱情。说好像永远都在热恋期。

但只有我和程同学知道。我们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我们为彼此制定了每年的惊喜计划。以此保持我们的新鲜感。我们会时不时一起出去旅游，看看这大千世界。山上，海里，沙漠，陆地，国外。还好我们都是喜欢旅行的人，所以也乐此不疲。

我为了程同学学做了糕点。偶尔送去一些以拉拢他们整个宿舍的人心。程同学更是豪气，请我们全宿舍吃了火锅。

一别经年，不知道晟怎么样了。

我看不见他。却…总觉得他在我身边。

（8）

大学毕业那年，程同学向我求婚了。

他大学期间创业做的小有成就，买的戒指好看而耀眼。身边的同学都鼓掌说答应他。我像他当年那样愣了一下。没脸红。

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我俯视他。

天知道，因为程同学的身高，每次接吻我有多纠结。

我168啊！！！他居然长到190！！！气死我了！同时九年义务教育，为何他就那么优秀！

不过好的是……以后这个男人，就是属于我的了。

他的喜怒哀乐会和我在一起，他会和我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他会和我一起去旅行，会和我一起玩乐。他懂我的小脾气，我的小傲娇，我的小幽默。我所有的，他都懂。

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程同学眼眶都红了。我笑了笑，抱住了他。

程同学，不对，以后，要叫你程先生了。

我的先生。

那一刻我好像在耳畔听到晟叫我“阿穆”。可是还没来及回答他，我心里一空，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下雨天看到他，他一身白色小西装，亮了我的眼。他为了守护我，跟了我22年。我的秘密都会和他分享，我的故事他都知道。他甚至是除了我以外最了解我的人，比程同学还要了解我。那一刻我心底一酸，险些哭出来。程同学抱住我，周围掌声四起。我却只想落泪，叫一声“晟”。

他们以为我是高兴。

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是突然觉得，遗失了什么东西。

（9）

婚礼那天，我穿上了白色婚纱，挽着程先生的手走向教堂。

那个我戴了22年的银镯子被我摘下，换上了婆家送我的一对玉镯子。银镯子被我戴的越来越亮。上面的花纹清晰明了，好看的紧。我用红色的纸张包好，放在了柜子里。想它百年之后，也许能陪我入墓。

（10）

晟走了。自我结婚起，我便再无见过他。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起他。他在我这里，就像一个秘密，可念不可说。

后来我生了一个女儿。生下来的时候着了凉，身子有些弱。

我便把银镯子取出，戴在了她的左手上。

好的是，这场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她就好了许多。她很乖，也不闹。每天乐呵呵的。

后来，她三岁。

她跑过来，软软糯糯的和我说：“妈妈，我看见了一个人，他叫晟。”

我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红。

“他说，他很好。叫你，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