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你曾经喜欢过哪个男孩吗?”
黑暗的舞台上屏幕亮起,现出一束蓝玫瑰的图像。渐渐地,劳拉的身影出现了,屏幕淡出。音乐从两厢传来。
劳拉坐在兽爪腿的小桌前精制的象牙椅里。她身穿一件柔软的紫色布料的晨袍——头发自额头向后梳拢用丝带系着,正在清洗擦拭她的玻璃藏品。
阿曼达出现在逃火梯的台阶边。听到她上楼的声音,劳拉急喘了几口气,一把推开盘子里的玩意儿,直挺挺地坐在打字键盘图前,装出全神贯注的样子。阿曼达心事重重。她爬上平台,脸上分明写着冷峻、无望和些许困惑。她穿着那种便宜的或者是仿制的丝滑质料的外套,上面带一条仿毛皮的围领。她的帽子有五、六年旧了,是那种二十年代后期妇女戴的死气沉沉的钟型帽。她手里紧抓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漆皮手包,锁扣和姓名的首字母镀了镍。这是她的全副盛装,是她平时去D.A.R.【译注:Daughters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即美国革命女儿会的缩写】的穿戴。进门前,她死盯了一眼门。她的嘴唇收紧,眼睛瞪得极大向上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接着,她慢慢挪进门。看到母亲的表情,劳拉神经质地抠着嘴唇。
劳拉:嗨,母亲,我刚刚——[她紧张地朝墙上的挂图比划了一下。阿曼拉关了门靠在上面,用殉道士的表情死盯着劳拉。]
阿曼达:骗我!骗我![她继续狠狠地盯着劳拉,受难者似地,并慢慢摘掉帽子和手套,任由它们掉在地上——动作带着些许表演的性质。]
劳拉:[颤抖着]D.A.R.的聚会怎么样?[阿曼拉缓缓打开手包,掏出一块精巧的白色手帕,优雅地抖开,优雅地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和鼻翼。]您去D.A.R.聚会了吗,母亲?
阿曼达:[虚弱地,几乎无声地说]我没那力气……去D.A.R.。实际上,我没有勇气!我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一辈子藏在里面![她慢慢踱到墙边,取下打字键盘图,把它举到自己眼前,狠狠地、痛苦地盯了它一眼,然后咬紧嘴唇,将它撕成两半。]
劳拉:[弱弱地]为什么这样,母亲?[阿曼达又如法炮制了速记表。]您为什么……
阿曼达:为什么?为什么?你多大了,劳拉?
劳拉:母亲,您知道我的年龄。
阿曼达:我当你已是成人;但看起来我是错了。[她慢慢踱到沙发前,瘫坐下去,盯着劳拉。]
劳拉:请不要这样盯着我,母亲。
[阿曼达合上眼睛,垂下头,数到十。]
阿曼达:我们下面怎么办?我们会变成什么样,未来会如何?
[数到十。]
劳拉:是出什么事了吗,母亲?[阿曼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又掏出手帕,重复上面的动作。]母亲,发生了……什么?
阿曼达:我一会儿就好。我只是被这人生——[数到五]——搞糊涂了。
劳拉:母亲,我求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曼达:如你所知,我今天下午本该是去D.A.R.我的办公室当值。
[屏幕上出现一群打字员]
但中途我去了趟儒比坎商务学院,想跟你的老师聊聊,告诉他们你得了感冒,顺便了解一下你的学习进度。
劳拉:哦……
阿曼达:我找到打字老师,自我介绍是你的母亲。她不认识你,“温飞儿,”她说,“我们学校没有收过这名学生!”
我对她保证说她收过,你从一月初就开始上课了。
“我猜,”她说,“你说的是那个极其腼腆、来了几天就辍学了的女孩吧?“
“不,”我说,“劳拉,我的女儿,在过去六周里,每天都来上课!”
“抱歉,”她说。她拿出签到薄,上面有你的名字,准确无误,以及所有你缺席的日子,直到她们确定你辍学了为止。
我还在坚持说,“不,一定哪里搞错了。记录一定是搞混了。”
可她说,“不——我现在清清楚楚地想起她了。她手抖得连键盘都按不准!我们第一次的打字速度测试,她完全崩溃了——恶心、呕吐,我们差点儿不得不带她去卫生间!那个上午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给家里打过电话,但从来没人应答”——当我在名罩【译注:原文是Famous-Barr】工作时,我本该,展示那些……呃[她用手比划胸罩的样子]我感觉虚得根本站不住,我不得不坐下,他们给我倒了杯水!五十美元的学费,我们所有的计划——我对你的希望和雄心——全成梦幻泡影,梦幻泡影而去。[劳拉倒吸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向唱机,摇起发条。]你在干什么?
劳拉:哦![她放开摇柄,退回到椅子里。]
阿曼达:劳拉,你假装去学院的那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儿?
劳拉:我去散步。
阿曼达:那不是真的。
劳拉:是真的。我就是去散步。
阿曼达:散步?散步?大冬天的?穿着薄衣服,结果得了肺炎?你去哪儿散步了,劳拉?
劳拉:哪儿都去——主要是公园。
阿曼达:哪怕是你已经得了感冒以后?
劳拉:两害取其轻,母亲。
[屏幕上呈现冬天公园的图像]
我不能回学校,我,吐了,一地。
阿曼达:你是在告诉我,为了让我以为你仍然还在儒比坎学院上学,你每天在公园里,从七点半走到下午五点?
劳拉:没听上去那么惨,我会进屋暖和一下。
阿曼达:进什么屋?
劳拉:我去艺术馆,动物园的鸟房。我每天都去看鸽子!有时我会不吃午饭看场电影。然后下午的时间我多半呆在珍宝馆,那个养热带花卉的玻璃房。
阿曼达:你做了这一切骗我,只是为了欺骗?[劳拉垂下眼帘]为什么?
劳拉:母亲,每当你失望,你脸上那可怕的痛苦的表情,就像博物馆里耶稣的母亲。
阿曼达:嘘!
劳拉:我没法面对您。
[停顿,小提琴低吟。字幕:“嗟来之食。”]
阿曼达:[无望地用手指划拉着大大的手包]那么,我们做什么来了此一生?呆在家里看游行队伍路过?用那些玻璃动物自娱自乐,亲爱的?无限循环你父亲留下的那些磨损的唱片,好时刻提醒我们他给我们的痛苦?
我们不可能从事商务职业——我们放弃了,因为它使我们胃肠痉挛![她身心疲惫地笑了。]我们还剩下什么可以赖以生存?我可太知道一个未婚女子如果没有准备好占上一个职位会变成什么样。我在南方见过好多这样的例子——令人忍无可忍的老处女,仰赖姐妹的丈夫或兄弟的妻子勉为其难的施舍!——困在鼠笼一样的小屋子里——被从这家推到那家——没窝的小鸟一样的女子——靠嗟来之食了此残生!
这就是我们能描绘出来的未来吗?
我发誓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情境。
不太令人愉快,是吧?
当然——有些姑娘会结婚。[劳拉紧张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你曾经喜欢过哪个男孩吗?
劳拉:嗯。我曾经喜欢过一个。[起来]我刚还翻了他的照片。
阿曼达:[来了兴趣]他给了你他的照片?
劳拉:不,是校友年录上的【译注:北美高中每个学年级每年都会在学年结束时出一本校友年录,上面有一整学年的各班级各社团组织的各种活动以及所有学生的单人照片】。
阿曼达:[失望地]噢——高中同学啊。
[屏幕图像:高中风云人物,吉姆,捧着银奖杯]
劳拉:对。他叫吉姆。[劳拉从兽爪桌上拿起沉重的年录]呶,这是他扮演《班赞斯的海盗》。
阿曼达:[心不在焉]演什么?
劳拉:十二年级的轻歌剧。他有条堪称完美的好嗓子。每周一、三、五,我们在观众席隔着过道坐。这是他拿了辩论赛银奖。看他笑得多灿烂。
阿曼达:[心不在焉]他一定是个乐天派。
劳拉:他以前叫我——蓝玫瑰。
[屏幕图像:蓝玫瑰。]
阿曼达:他怎么会叫你这么个名字?
劳拉:我得肋膜炎那次,返校时他问我怎么了,我说肋膜炎,他以为我说的是蓝玫瑰。【译注:英文肋膜炎pleurosis跟蓝玫瑰blue roses发音相近。】所以,从那儿以后他就一直这么叫我。每次见到我,他就喊:“嗨,蓝玫瑰!”我不在乎跟他约会的那个女孩,叫艾米丽·梅森巴茨。在素丹,艾米丽是最讲究衣着打扮的姑娘。但是,她从来没打动过我,太虚伪了……报上私人信息栏上说,他俩订婚了——六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肯定已经结婚了。
阿曼达:那些在职业上没有出路的姑娘通常以找个好男人结婚为人生归宿。[她如梦初醒,站起来]他姐姐,这就是你要做的!
[劳拉吃惊地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笑了。她快速地伸手拿起一个玻璃藏品。]
劳拉:可是,母亲——
阿曼达:噢?[走向照片]
劳拉:[用惊惧的声音抱歉地说]我是个——瘸子!
阿曼达:胡说!劳拉,我告诉过你,永远、永远不许用这个词。喂!你不是瘸子,你只是有点儿小毛病——几乎根本看不出来!一般人要是有点儿小毛病,他们会在别的方面勤学苦练,好能扬长避短,让自己有魅力——和活力——和——魅力!这才是你该做的![再次转向照片]你父亲最不缺的就是——魅力!
场景在音乐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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