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一）

    今天立春，万物随春醒，美好在发生。

    择日不如撞日，带娃去给大学恩师们拜年去。

    说是拜年，其实也就是到老师们的家里坐一坐，聊一聊，汇报汇报一年的得失，当然了，肯定是报喜不报忧了。以前是我去，自从儿子上了大学后，第一个寒假，我准备去的时候随口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那时正好有点无聊吧，就随口说“好哒。”没想到，一下就变成了我们母子每年寒假的固定项目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甘之如饴。”

    今天先说一说我去看望的第一位老师，当时是我所在系的副书记。我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步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当年我毕业时，家里已经都给我安排好了，回父亲所在单位，一家非常舒适、效益也很好的部属单位。这在我上学第一天起，就是早已约定俗成、板上钉钉的事了，从来没做他想。突然有一天，我的这位恩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愿不愿意留校，我都懵了。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非常类似一条平稳无波的河流突然遇到了峭壁，毫无准备就飞流直下变成了瀑布。他看出了我的震惊和无措，就说让我先别急，让我和家里好好商量商量。当时没有手机，连座机都没有，打长途电话要到校外的邮局，我飞奔到邮局，和父母商量，话都还没说完，话筒里就传来我妈斩钉截铁的“咱不留，必须回来。”确实，回家的幸福指数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吃住行一条龙、工作有人照应、父母的社会关系和资源都可以关照到。而我留在这里，却是举目无亲，一切都要靠自己。我从邮局出来就直奔马路对面恩师的家，敲门进去就对恩师说：“我和家里商量好了，还是回去。”恩师笑着说“不忙不忙，先进来吃饺子吧。”那时正是中午的饭点，师母是天津人，我狼吞虎咽着来江南后的第一顿最正宗的北方大水饺。

    那天，恩师啥都没多说，就拉着我和他们全家吃了一顿。第二天，恩师像没事人一样通知我哪天要笔试，还和我说：“不要有负担，就当作是锻炼，去试试看自己的水平到底怎样。最后不留也没关系。”那边，我妈的警告电报正好也来到学校了。一边是怎么都可以，一边是坚决不同意。我想大部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会选择试一试吧。不出所料，我笔试第一。不出所料，我选择继续试试面试。不出所料，我面试又第一。不出所料，我又去敲了恩师的家门，想告诉他，我试过了，决定要反悔了。这次，恩师没有包水饺。他就问了我几个问题：“如果你回去，奋力工作，五年后怎么样你知道吗？”我说：“当然。”因为我父亲的手下有研究生，也有徒弟，我非常清楚那些年轻人最初的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单位能给他们的我也很清楚。“十年后呢？”恩师抛出第二个问题，“也清楚。”“退休时呢？”“呃，也清楚。”当我正为一条康庄大道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而庆幸时，恩师接着问：“如果你留校后，五年后会怎样？十年后呢？退休时呢？”当我一脸错愕，完全无法毫不迟疑地回答这几个问题时，恩师说出了对我的一生都影响至深的一句话：“你想要这种一眼就能看到终点的生活吗？以我对你的观察，你不是那种人。你身上的那股劲儿就应该选择挑战。”

    人生会遇到很多选择，选择有大有小，但每个选择集中起来就构成了我们的人生。人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不是每个人都会参与并影响我们的人生。可我遇到他，就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恩师恐怕自己都没想到，他最后问我的这句话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他提醒了我要从全职业生涯周期去考虑问题，要有发展的眼光，更要把自己还给自己。

    于是，我这个祖祖辈辈连黄河以南血统都没有的北方人，就这么在江南留了下来。也正是因为他，让我深信，在我的母校，只要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有一个好的未来。我的职业启蒙的第一粒扣子是他给我扣的，端端正正，我的职业起步的第一个步子，稳稳当当。他对待学生的赤诚之心、宽严相济、张弛有度、率先垂范，都深深影响着我，让我深信，自己的职责就是让学生们在进入社会之前，能感受并深信这个世界确实有美好、真诚、仁厚是具像化存在着的。

    对此，我至今都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