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还记得，那时候，我是一条河里无忧无虑的鱼。每天都在幽暗处游曳，直到某一次醒来，我看到一条陌生的鱼，我确信从未见过它，可似乎又最熟悉它。它的眼神漆黑如墨，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什么，只一次，我便再没忘记过那双眼睛。突然它说，太阳不是河里一直流传记载的那样的，它不是幽冷昏暗的，所有的鱼都被骗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它大叫着，又哭喊着，那便是最悲恸的！那时，我怜悯的看着它，却又在一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一只无望的巨兽，在咆哮，在挣扎，要从深渊里出去，却又垂死于暗礁之上，终向那无底的黑暗中堕去。醒来的时候，我便再也寻不到那双眼睛和它了。

      再后来的某一天，我向幽深处游去，却在最深暗的地方看见了一束昏沉的光柱，一阵恍惚，竟觉得有些不同，像是看到了一双眼睛，我吓的摇了摇头，再看过去，哪里有什么眼睛，可没来由的却听到四周传来了瘆人的又夹杂着无尽悲恸的嘲笑，嘻嘻哈哈。可那声音分明像极了我的，我不敢回头，想要逃离巨大的阴影，我越游越快，快到再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我不敢回头，却又觉得谁在背后一直怜悯的望着我。

        我终究还是逃离了那里，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四周再没有了那样的笑声，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样，一如那十八年来一成不变的小河。我回头望去，那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安静而又祥和。可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如坠入溺水的冰渊，无望的挣扎中，再不敢回头！巨大的光影中，我是没有影子的鱼。

        从那以后，我总是做同一个梦，看见被那熟悉的声音萦绕，我像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无底的深渊沉落，我看见那双刺亮的眼睛，逐渐的逐渐的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像是落在了最黑暗的死寂，连令人灼目的光都不能穿破的黑暗，我还梦到我成了一条溺水的鱼，于是总会突然醒来，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醒来，总是会莫名的留下眼泪，可我是条不爱哭的鱼，所以我觉得我可能也要疯了。也许是我是条快要疯了的鱼，也可能是为了摆脱那奇怪的噩梦，我决定打破小河里祖祖辈辈流传的约束，我要跃出水面，看看河面上是什么样子的。祖辈里流传着，如果一条鱼不安分，想要跃出水面，它便再也回不到这条相同的哺育生长的小河里，它亦会承受着无比的疼痛，直至沉落深渊。可我还是要试一试，因为我快要疯掉了。于是我来到了一个地方，一个我觉得就应该是这里的地方，我奋力摆动尾部，蜷缩着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令我吃惊的力量，像是我所未曾见过的巨兽猛的穿破荆棘，要跃过悬崖…

      我以为便是再后来，或再亘古的传说依然不会让我它的光彩有丝毫减落。在落回小河里的那三秒里，我像是穿越了生和死，光与暗的轮回，我痛不欲生，我欣喜若狂，便是让我再活上一千年看遍红尘千秋，那一刻也会在平静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我又看见了什么…？

      第一秒，一股极度不适的感觉充斥而来，无数的气像是肆虐的海水带着澎湃的气势与力量从鱼鳃里倒灌而来，我痛不欲生。炽落的光泽不同于昏暗的河底，我勉强睁开的双眼，却再也闭不上，是的，我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散发着无比生机的巨大的眼睛。我好像见过它，却又忘记为什么会觉得这太阳像是一只眼睛了，也许是我已经疯了，这从未见过这太阳，竟觉得它是一只宏大的眼睛。而又在那时我仿佛变成了一条最勇敢的鱼，浑身欲碎也不能让我有丝毫动摇。这一秒的长度，却足以记录 生死光影的程度。这便是想好了，即使堕入无底的深渊，遭受无边的恐惧与伤痛，我依然会一次次跃起，只为再一次看到这轮巨大的金黄。

      第二秒，我从那无数肆虐的令我浑身欲碎的气里，闻到了栀子花香。这是我第一次闻到这样的气息，肆虐的气也在这时变成了温和的水，可我是一条鱼，一条只在小河里幽深出游曳的鱼，我第一次闻到它，我只知道它是栀子花，却从未曾见过它。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认识它，却在那一瞬间看到星星从天河堕下，墨鱼偷渡到了星河，而我也坠入无底深渊，泪流满面。我像是一条溺水的鱼，闻到花香又想不起时，便坠入深渊，那里一片死寂，最刺眼的光也到不了，我闻着花香，觉得最深处，我所看不到的，所被我遗忘的最黑暗处，藏着一个太阳，可是水很凉，我很冷…

    第三秒，我看到了即将坠回的小河，它是我最熟悉的小河，它是我最陌生的小河。我想起了那个祖祖辈辈留下的传说，我再也无法回到那条熟悉的小河了。我斩断了过去，跃到了现在，我想那个传说是真的，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看到了水面上的点点涟漪，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那些在小河深处如我一般游荡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当然，我也看到了水面上的我，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自己，眼睛里藏着太阳，身上有着炫目的光，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自己。于是我如星星坠入天河，带着万丈光芒，一腔孤勇，激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

    第四秒，我像是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条生养我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