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刚刚从一场梦中醒来，在这梦中，我与Z牵手漫步在学校的樱花路，天很蓝，风很轻，我大概是想一直走下去，但所有的一切，随着从窗外猛烈灌入的冷风和我的苏醒成了泡影。窄小的白色单页窗大开着，寒风吹紧，我打了个寒颤起身关窗，准备继续睡眠，亦或者想着抓住梦境的尾巴，重新来过这场破灭的温存。可翻来覆去之后，我失去了睡意，右手拧亮了台灯，顺便摸了根烟点上，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厚重的烟草味呛得我连连咳嗽，烟雾升腾里，借着暖黄色的光亮，我看到了摆在桌上的照片。它被我用白色相框装了起来，相框的正中间是我与Z的合照。当时的我们穿着宽大的学士服在繁密馥郁的竹林前拍了好几张，我选了其中拍的最好的。我们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饱含肯定的笑意。橘黄的光亮与照片的背景相得益彰，给它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膜，变得更有质感像是橱窗里展示的精美首饰，我伸伸手就能够触及眼前这明媚的笑脸。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拍照时肩部的真实触感，我异乎寻常的心跳，快要在额头滑落的汗水，无从安放的左手和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二）
阳光刺目的九月午后，新生见面会。太阳的光热还是有些杀伤力，可这都无法阻挡我们对未来四年同窗的好奇和对新鲜生活的向往，大家热情高涨，有着令辅导员满意的热烈气氛。我们卖力地配合着辅导员交予的游戏任务，眼神却都止不住地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这种与新同学相识的感觉像是到从未去过的钟秀之地探险那么新鲜充满快感，大家都乐意在这一方天地间找到吸引自己的一片绿叶。她安静的坐在红皮椅子上，穿着鲜艳却不过分张扬，我挑逗似的眨了眨眼嘴角微动，她也回我一笑，算是应了。可就是这清浅一笑，宛若我直入深渊的同时下一刻又得到救赎，我睁大眼睛放空脑袋想定格你这温暖的笑容，并且妥帖地安放。炽热的阳光被大片厚密的云朵隐去，风过时带来阵阵清爽，我几乎轻盈的要随风而行，做一束蒲公英温柔而英勇地四散，就在你的浅笑间便大片地盛开。辅导员的大声号令让我收回思绪。眼前的任务是考验肌肉和体重的叠报纸游戏，我所在的组态度敷衍，提不起兴致，却对其他组的进程却充满好奇。不远处的惊呼引得我们纷纷侧目，是Z她们那一组的位置所在。我满口歉意地挤进人群里，成功挤到前排，看到Z强忍的表情笑了，她也确实为这游戏拼尽了气力。她以一种微妙的却能保持平稳的姿态站立，身上挂着三个身材娇小但分量绝不会轻的女生，单脚踩在叠了好几次比脚大不了多少的报纸上，尽力地减小晃动。很明显，你的表演成功折服了在场观众，作为回应现场报以热烈掌声。虽然赢了也没奖品，但我确实记住了那位“抗压”的你。有一点我们很像，对老师安排的工作也还算是够配合，不像远处那几个遭枪打的出头鸟，桀骜的气息隔老远都闻得到。或许只是我想强行建立某种联系，只为以后在路上碰到不至尴尬一笑。我想与她有点谈资，却又不想是用眼就看得见的天气和主观性太强的饮食。
积云散去，金黄色的暖流绵密而又轻盈，阳光再次洒满双肩，气氛再度活跃，这场注定不会被人铭记的的见面会将会因为她的笑脸而被我牢记于心。要不了多久新学期就会正式开始，我们会互道姓名重新认识。
（三）
从那时起，每到课间休息时，我都会故作轻松地和身后的同学，四处搜寻的目光丝毫隐藏不了眼眸深处的急切焦灼。最满足的就莫过于她转过头来发现我在看着她，我会挤挤眼睛故作调皮，她会礼貌地笑笑，融化整个冬天。因为她的关系，我喜欢上了发作业本。每次发作业的时候我都会抢去大部分，就是我手中希望厚厚的一摞里能有一本是她的。而我，就可以毫不避讳地靠近，与她对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于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她的名字很大众，全国至少有几十万与她同名姓的那种，可这普通的名字经她手写出就会是那么的方正规整，像是杂货堆里棱角分明又光洁如新的雕刻。我想着，多发个几次作业她也许就会记住这个爱发作业的我，以这样一种非主流的方式被人记住似乎也不错，总好过那几位没头没脑地抢着回答老师问题的朋友，老师四处搜寻的眼神总是会选择性忽略那几只高高扬起的右手。
后来，我发现，这种眼神层面的的交流极限也只是混个眼熟，语言的沟通才是能触及情感的部分。班级五十多双探照灯般的目光会让我上前去坐到她身边尬聊一气的窘迫暴露无遗，无论课上课下她都颇为安静，在她几个说个没完的室友中显得特立独行。想在课下这短暂的混乱中与她交换联系方式必先经过她几个室友的重重拷问，那几位都是好奇心颇重的“大佬”，在她们的层层追问下我只能落荒而逃。“大佬”们的“口碑效应”，会让荷尔蒙旺盛的班级乐于见到开学不久的花边新闻。在班级还没熟悉到产生凝集力之前，我会被率先打上渴望脱单的标签，这会让我在女多男少的班级不受待见。下课后她们几个依然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或许就剩下直接通过班级群添加QQ了。通常只有在共同参加了某个活动接着面对面交流了之后，加个微信QQ才顺理成章，可悲的是我没和Z面对面说过一句。虽然不打招呼陡然添加好友确有点突兀，但不是有句“主动一点才有故事”吗？她的头像是朵我没见过的花儿，验证信息我也填的够常规，说是同班同学还特意强调了纯洁的同学情谊。此后，我都有在QQ上找她聊天。她的每次的回应都不咸不淡，简明扼要地回答了我的所有话题，也封堵了我继续追问的话语，就像一片静谧花园，深远隐秘难以触碰。我与花园之间浅薄的桥梁就仅仅靠着平淡又无规律的闲谈维系。
（四）
十一月深秋，梧桐树叶开始飘落，被雨打湿浸润，紧紧贴在地面，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我已然受够无法面对面畅聊的阻碍，她的回应越加漫不经心，随意了事的情绪深深烙印在她的字里行间，甚至在她回答的间隔里我可以把积攒了一个星期的衣服用手洗完。花团锦簇的园外，我或许无法踏上直达深处的幽径，可我不甘心，即使是她毫无犹豫地拒绝，也希望能当着我的面。楼下的树不知不觉间开了花，风过时，带来阵阵香气与凉意直入鼻息，寒潮将至，天空积云密布遮掩了阳光，室内光线昏暗。关于见面的事我还是提了了出来，它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前面没有铺垫，后面也没有回答。我开始焦躁不安地点亮又熄灭屏幕，冷色的光亮映照整个房间惨白一片又迅速归于黑暗，像是房间在进行毫无规律的深度呼吸。对于从小到大当惯了听话学生的我来说，在感情面前就是这么的缩手缩脚，老师们对我老实巴交的肯定和爷爷的严厉就造就了我这样慢热的性格，心思细腻缺乏豪迈的魄力。这次，我想着蜕变。如果Z同意见面的话，我会和她面对面地聊天，我会讲很多很多关于我的事，然后把话说开，即使她拒绝，我也会因为发表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而朝着蜕变的方向迈出一步。
半小时后，她的室友回了我，“你是不是喜欢Z？”我正纳闷女生直觉如此准确的时候，Z的消息来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大概这件事情已经在她们寝室传开了吧。“我们的QQ是共用的”，Z接着回答。我心跳猛然加快，毫无疑问以前和Z聊天的种种也是被她室友尽收眼底。又一条消息传来，这次Z回的特别快，仿佛在尽力解释着什么，“我有喜欢的人了”。她甚至还把空间里封锁的照片解开给我看，我之前一直好奇那些到底是什么。看了第一张之后我就没接着看了，就是普通情侣的日常，她那样安静的女孩在另一个男生面前竟会那么的活泼，无话不谈，倾诉一片。风声紧了起来，我起身关窗顺便打了行“希望你快乐”却没有立刻按下发送。光线已经很暗了，我按亮了台灯，有些没关的寝室门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风袭击，狠狠地扣上，楼上楼下一片声响巨大的扣门声，如同一面面敲打紧凑的战鼓。倏然，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门关了。不久，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室友老Y回来了。
他脸上挂满笑容，容光焕发，和前几日因感情问题情绪低落，倒在床上听《不再见》的那个病号判若两人。他吸了吸鼻子，感冒似乎还没好，但丝毫不影响他与我分享快乐的热情。
“老弟我跟你讲，我又找了一个（女朋友），这么暗怎么不开灯”，啪的一声，灯亮了，刺的我眼睛生疼。
“这么快的嘛？”看着他幸福的笑容和快要凝聚成实质的喜悦，我没了力气，摸回床边拿起手机按了发送，随即将手机丢到一旁，听老Y胡侃。
“是这样的，就上次选修课见到的那个女生，刚开始我先发的话，以这节选修课的内容为切入点，从家乡谈到老师的发际线……”伴随着他声情并茂的讲解，在楼顶汇聚的乌云按耐不住，大颗雨滴密麻又迅疾地落下，我感觉老Y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被雨水淹没，但我没表现出来，还是专注听讲的模样，他现在只是需要名合格的听众来分享他的喜悦。我望向窗外的无尽雨幕，耳朵早已被凌厉的雨声填满。老Y没感到异常，依旧眉飞色舞，因为我平常就是副寡言的样子，风势再起，雨声更甚。寝室楼前的树叶沾染了雨水，映照着整栋楼的光亮，在激烈的雨帘中摇晃。胸口一阵烦闷，我走到阳台望着满树光叶怔怔出神，老Y也跟着出来，拍了下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弟，没有示爱勇气的人不配拥有爱情”他应该说完了。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老Y这样能说会道，激情洒脱呢？成为饭桌上把控话题的焦点，不再只顾闷头吃喝，我本可以成为他甚至超过，是因为自己怯于蜕变？
（五）
从那个有着潮湿记忆的夜晚过后，我没再和Z聊过，也不会再在课间张望她的位置。甚至有一次Z就和我隔了一个身位，我忙于英语考试直到下课才发现，当然礼貌性的招呼必不可少，可我的内心毫无波澜无需平复，大概是真的放下了吧，直到毕业照那天，我和Z有了大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面对面交谈，是身穿毕业服的拍照邀请。我犹豫了很久才敢开口，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额头的细汗也被我擦去，精神饱满手心痛的要命可我刚一说出来声音都是颤抖的。
“可以请你拍张照片吗？”
“好啊。”Z轻松地回答着，笑容甜美。等到我们站定，阳光及时地补光，拍照又分别，一切都像是赶场那么快。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紧握成拳，心中惊涛翻滚，嘴角露出苦笑。我们终究是分开了 。往日里，无论Z藏哪个角落里，她终是与我同坐一个教室，听同个老师讲同样的内容，我甚至只要她在班级里我都感到心安，可我现在才意识到。现在学业结束，靠着课堂维系的关系不复存在，大家各奔东西。
（六）
手指剧烈的灼痛感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烟快要燃尽。我俯身熄灭，想到《玉子爱情故事》里的“现在的男孩子都太没有耐心，连等一勺砂糖的时间都没有，却后悔咖啡的苦涩”，可能我急于求成的味道太过明显，可能慢慢来会有机会，更有可能他们分手了，去打开她的动态就知道，可能我还有机会……
我仿佛在现实中迷失，几口烟抽的我头昏脑涨，我需要一场酣畅的睡眠来清醒脑袋，想要抓住梦境的尾巴，来窥探虚幻未来的碎片，现实的烦闷要我窒息，我想在梦境中得到解脱。恍惚间，我坠入一处黑暗，下一刻身下椅子的有力支撑给我十足的安全感。眼前不在一片漆黑，而是我喜欢的电视节目和爱吃的零食。窗外细雨蒙蒙，时间显示周末，周身舒缓的气氛如此完美。你轻声的呼唤，我偏过头便看到悄然从门后出现的你，手里提着包装精致的礼物，电视里的嘉宾正在祝福观众们七夕节快乐，刚才隐形的节日标签此刻在手机屏幕上异常明显。我缓缓地走进你，甚至不敢出声，害怕这是场梦，也怕你只做片刻的停留。我的视线逐渐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到你额前和雨滴混合的细汗，精致俏皮的马尾，深邃清澈的眼眸，灵巧圆润的耳朵……我所熟悉的，拼成了眼前的你，不再面目模糊看不清悲喜，清晰到我通过你的眸子看到了我自己，真实到我坚信有这么一天你真的来了。
我大概是想在这梦里不要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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