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你不需要我来逗你开心，你不再问我画画得怎么样了，和你聊画画你也是敷衍我。你……”在画室里安静画画的我，突然脑海里蹦出了这段话。这是来自于一个小女孩的控诉，也是源于一位母亲的无奈。
事情的经过还要回到上个月的某个周六下午。
画室是两位女老师共同创办的，一位姓周，另一位姓俞。两人之前是同学，毕业后决定开一间画室，俞老师负责教学，周老师负责画室的运营和招生。周末来画室上课的成年人不多，大部分是小孩，而我原本没打算在周六下午去上课的，可是周五晚上房间空调坏了，房东说要明天才能让人来修，大热天的实在不想呆在一个没有空调的房间里，于是约了下午的课，想着蹭蹭空调顺便上课。
上午我在群里看了一眼今天下午预约上课的名单，加上我是两个人，但到了画室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虽然很困惑，但也不好打听什么。
画室的上课形式是学生自己画，老师会来指导，偶尔看到哪里画得不好会帮忙修改，或者直接画给学生看，为今天人少，俞老师指导我的时间便十分充裕。她不时地走到我的身后，静静地看着我画，看到我画得没什么大问题后便去整理画室，将早上上课用的材料都收拾好。
我看画室过于安静，自己手上又是画着没什么难度的排线，便想着打破这安静的氛围，问了句刚才就想问的话，也就是那个约好的学生为什么没来。
“你说姚菲啊，她早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外婆生病了，要和妈妈一起回老家看望外婆，所以下午的课不来上了。”老师头也没回地说。
“这样啊，那她是固定周末来上课的嘛？”
“也不是，偶尔晚上也来，不过大部分还是周末。我记得上个礼拜三晚上她还来过画室上课呢，就是当时坐在你旁边画油画的那个小女孩，中途不小心把颜料溅到你手上，你记得吗？”
“是她呀！”
我当然记得那个女孩，她看上去大概十一二岁左右，扎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辫，小小年纪戴着一副厚眼镜，性格比较好动，画画的时候也不怎么认真，上次坐我旁边总是喜欢玩颜料，一不小心就碰到我手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用水冲一下就洗掉了，不过她还是不停地和我道歉，她妈妈来接她走的时候还一再跟我说对不起呢。这也是我对她印象比较深刻的原因，是个很懂礼貌的孩子，可惜今天看不到她了。
这时，俞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平常她不会在上课期间接听电话，也许因为今天人少，她也就没顾忌太多，看了眼来电号码便接了起来。
“不来接姚菲？怎么回事，姚菲不是说今天和你去老家看望外婆了吗？”对方说了几句话后俞老师惊讶地问道。
手机另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到声音越来越响，老师也只得提高嗓音回答：“没有去？可她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已经到了，所以下午上不了课，她也没来。”
刚在心里夸赞这个小女孩，突然接收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不知道怎么评价她好……
“好的好的，你别着急，我先打电话问问她在哪里，然后我们再联系。”老师的语气也变得着急起来。
挂了电话后，她立马拨了姚菲的号码，第一遍没人接，继续打，还是没人接，再打……到了第五次拨号后，对面终于有了回音。
“姚菲，你现在哪里？”没有任何铺垫，俞老师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还说你在外婆家！你妈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你还要撒谎。你知不知道老师和你妈妈有多担心你！你立刻给你妈妈打电话告诉她你在哪里，记住别再和你妈妈吵架了，知道吗？”挂断了电话，老师接着发了几条消息，看样子是给姚菲妈妈报平安。
“不知道姚菲最近怎么了，上课总是分心，她妈妈跟我说她现在经常和家里人吵架，每次都很不情愿来上课。她以前可是一听到要来画画就很开心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老师无奈地说道。
作为一个不知道实情的旁观者，我只能大概分析说：“可能到了叛逆期吧，现在大人给孩子的压力太大了，所以他们总喜欢做些出格的事刺激大人，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也许吧，希望她们俩这次能好好谈，不要又吵起来了。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口突然传来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像是有人被拖着走。不一会儿门被大力地推开，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画室门口，紧接着女人使劲把小女孩拖进了画室，进来的时候小女孩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得亏扶到门口的桌子才没有摔跤。
两人进来后，女人便发出大嗓门的声音，“你自己跟老师道歉，解释为什么撒谎，老师原谅你以后再给我继续上课！”原来是姚菲和她的妈妈。
今天姚菲的打扮和以往大相径庭，头上不再是两条单调的辫子，而是一头散开的乌黑长发，厚厚的眼镜被摘掉了，身上穿着一条半身黄色碎花裙子，背着一个毛茸茸的斜挎包，脚上一双崭新的白色小皮鞋。看得出来她是精心打扮过的，可此时再好看的外表都被她脸上的泪水掩盖掉了，反而让人迫切地想知道小女孩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道歉，我没做错什么，我不喜欢画画，是你硬要逼我来的，我讨厌周末上课。”姚菲用手使劲擦掉脸上的泪水说，“每周学校上的课不够嘛，为什么还要剥夺我周末的时间，学我不喜欢的东西。”
“谁说你不喜欢画画的，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画画嘛，每次和妈妈聊起画画你都很开心，所以妈妈才给你报班的。我也没有给你报两天的，就只有一个下午的课，哪里剥夺了你的周末？”
“我不喜欢！一个下午都不想上！是你喜欢画画，是你经常跟我说，你小时候一直想学画画，长大后当一个画家，因为家里穷交不了学费，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梦想。你还说希望我能实现你的梦想。”
“妈妈是这么说过，可是妈妈没有逼你学画画，妈妈当初问你想要学什么，你跟妈妈说你也喜欢画画，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开心才这么说的啊！“这句话一说完，姚菲眼中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仿佛终于吐露出心里的委屈，“我看你每天工作那么忙，想着多跟你说点画画的事你就会开心，所以每次就逼自己学，这样才能跟你有话聊。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画画，我讨厌它！我恨死画画了！”
姚菲吼完后，女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刚才的气势汹汹也已消失殆尽。她没想到女儿学习画画的原因在于想让妈妈开心，希望能够实现妈妈的梦想。女儿这么懂事，自己却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她，实在不应该，可是又拉不下脸来跟她道歉，只得缓和语气问她：“就当你是为了让妈妈开心才学的，那现在为什么又不想学了呢？”
“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你不需要我来逗你开心，你不再问我画画得怎么样了，和你聊画画你也是敷衍我。你每天说的都是肚子里的弟弟，一提到他，你就会变得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这样的话我学画画还有什么意义呢，学得再好都不如有个弟弟！以后有弟弟逗你开心，而我马上就是个没人要、没人管的小孩，我干嘛还来这里，我应该滚不是吗！”说完，她甩掉了女人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一时之间，画室安静了下来，接着我听到了哭声，看过去发现是姚菲妈妈在哭，从一开始的压抑到后面嚎啕大哭，哭得我和老师不知所措。我俩赶紧过去把她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忙着给她递纸巾，一个给她拍着背让她缓缓气。
哭了有十分钟左右，她终于缓了下来，哽咽地对着我们说：“我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想的……我以为她喜欢有人陪伴的。生二胎不是我和她爸爸擅自决定的，我们也是问过她意见后才打算要的。当时她也没反对，所以我以为……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啊！”
“嗯，我们明白的，孩子还小，不懂事，需要多多开导。”老师安慰她道。
“我真的很不容易，自己怀着二胎，还要照顾她，不得已我放弃了工作，在家当专职妈妈。她爸爸平时工作又忙，根本顾不了家，有时候连产检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做。我每天接她上下课，给她做饭洗衣服，辅导她做作业，为她忙前忙后的，还要我怎么样。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还埋怨我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忽视她，我生这孩子也是为了以后能减轻她的负担，难不成让她一个人养我们两个老人嘛，她根本就不体谅父母……”
同为女人的我们，听完这段属于妈妈的抱怨后，也深感无奈，一时也无法定论到底是孩子的错还是妈妈的错。
一通发泄后，女人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后给老师道了声歉，说怕孩子出事，还是要去把她找回来，下次亲自带着姚菲来道歉，说完就离开了。她站起来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画室又重归平静，我和老师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回到各自的事情上去。
后来，我们也没再提起这件事。再后来，听说姚菲妈妈带她来退了课，退课的那天姚菲又回到了她原本的打扮，长长的辫子，厚厚的眼镜，仿佛那场争吵从未发生过，又仿佛哪里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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