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父亲节,话题热闹得很。我反应慢,今天才想起来。
想起来有很多观念的彼此不认同,与半生的亲情交织相纠缠,和每个家庭一样,绵长琐细,无从下笔。
惟有一辆他骑了三十多年的单车,可作为人物的重要道具,登场细述平生。
是六十年代的上海永久牌,二八型载重单车,前面有根横梁,后面两个可拆卸载重板。
我爸应该算凤凰男,农村读书出来,土。做了一辈子学问,也没做掉那股土味,乡音不改,着装依旧。
还抠。小时候我常暗暗拿“文学作品四大经典吝啬鬼”的形象与之比照,发现其精神的一脉相承。具体说是这样:
他去买菜,一条30米不到的市场可以来回走上一个小时。我们笑他是在与卖菜的大姐调口味(调侃、玩笑的意思),其实,他是在比较那一两分钱的差价。
在那种市场上,他也能偶有所得,有次兴奋地对我说:我今天置了一样东西!我一看,原来是双5块钱的塑料拖鞋。这应该是八十年代的事。
所以六十年代他的那辆上海永久,简直就是置了台顶配的劳斯莱斯啊。
六十年代还没有我,我妈在株洲工作,我爸在长沙,新婚燕尔,每周我爸会从长沙骑单车去株洲。
长沙到株洲的距离,我查了一下,58.8公里。不一定准确,因为当时路线应该不一样。
按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单程大约3小时。
当时周末只有一天休息哦!估计是周六下午出发,周日晚上回吧。
对于一名古板的地方志专家,这实在难得的致命浪漫啊!
以及每个人都曾有的青春激情。
当然,也是最省钱的出行方式!
单车的后座很高,我妈得在他骑行的时候很费力地跳上去,为此她抱怨了很多年。
我从这个细节给他的浪漫定了最低级——您就不会以脚支地把车定住,让人先坐上去再起步吗?
七十年代,单车成了我的坐骑。最初是坐在前面横杆上装的藤制座椅里去幼儿园。有次我犟着不愿意去,死活不肯上座椅,我爸拍了我一下,我借机很理智地大吵:你打伤了我,要赔医药费!
八十年代,我也常跳到单车的后座上,一般是快迟到了,他临时决定送我去学校。
学会骑单车,最早也是用的这辆二八。在长沙老东风广场的操场上。那时候没有塑胶跑道,就是硬土,但是比水泥地好,而且又大又空旷。
后来我儿子也是放在学校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学会的骑车,当然年龄提早了若干。
九十年代,单车仍然让我爸保持了很大的生活半径,他常常骑车去很远的市场,按批发价买回各种食品和生活用品。
这时候,这辆老永久已经漆水暗淡,钢圈也换过好几次了,放在楼下的单车篷,灰扑扑的,像个跟不上时代的糟老头。
而有一天,它居然不见了!
而我老爸,居然到派出所去报了案!
而两周后,派出所居然通知他去认领,他又把车推了回来!
我爸很高兴,说,偷车的觉得不好骑,就扔在路边了。车没气了,他先推回来,用自家的打气筒打气。
当然,这都是上个世纪的事。
到了二十一世纪,我已经没和他们住一起了,有天回家,我问:那辆单车呢?
他得意地笑:卖了,还卖了四十几块钱呢!
我想起俄罗斯名歌《三套车》,在高潮处,歌中悲伤地唱道: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
它跟我走遍天涯
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
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我一直不理解,财主为什么要凶狠地买一匹不值钱的老马呢?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要命的翻译错误,所谓“老马”,原本应该是“姑娘”,是说车夫的心上人被恶人抢走了,所以他才如此伤心、悲愤。
我爸的老马,帮他驮过三个心爱的姑娘(后来,又有了我妹),历经坎坷,还给他贡献了最后的价值,倒是真的物尽其用,符合一名彻底的唯物主义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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