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电脑前茫然地盯着屏幕,两个小时之前打开的文档,仅有可怜巴巴两行字。她移动光标,两行字瞬间化为乌有。她叹了口气,稍作停顿,又把双手放在了键盘上,试图再打下第一个字。
“当”,删掉。
“我”,删掉。
“有”,删掉。
她像在做一个删字游戏,写一个删一个。她点了一下手机,上面显示了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她摇摇头。她像把自己粘到了座椅上,就算脑中涌出一百个离开的理由,可屁股仍坚定地坐在那里,没有移动的迹象。是啊,可恶的灵感,此时就像飞离森林的鸟儿,逃得无影无踪。她仿佛是一个狩猎者,撑开了一张网,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就等鸟儿自投罗网。
她等了几个小时,依然一无所获。时间消磨了她的耐心。开始她憧憬着鸟儿归来的样子,羽翼又丰满了,又长出了漂亮的羽毛,她欢喜且雀跃。
时间一点点过去,总不见鸟儿的影子,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错觉,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鸟儿,有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越来越焦躁不安,越来越觉得前途渺茫。鸟儿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就在半年前,她辞职了。辞职的那天她并没有想到要辞职。尽管她之前她预想了无数个理由与借口,就等着某一天时机成熟,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还要有足够的保障,然后再轻盈地拿出报告,把那张纸放在Boss面前,微笑着说:“老板,不好意思,我不能再在这里干了。”她要做得举重若轻,做得天衣无缝。
之前,她仍在努力工作,大Boss根本看不出她有离职的迹象,一直使劲地让她干更多的工作,她也尽所能地做好一切事情,她接手的所有工作都随着她的辞职而终止,就如风筝突然断了线,也像在一根木头上切出一个横切面。
大BOSS本来像接一个普通文件一样拿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惯有的不屑与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视。他还没来得及看文件,就听到了她的打算,他猛然抬起头,脸上的不屑与轻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是惊讶。这个一直干活如牛、要求最少的女将要辞职了?他赶忙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拉起旁边的座位让她坐。他准备要找她谈谈了。
这是她想像的辞职场景。这样的场景在她脑海中演绎了许多次,每次她都要添上一些细节,让这个场景越来越趋于丰满和完美。最后,她都要偷偷地再附上一句:“NND,我不想干了。”这真是畅快啊。
现实的残酷在于幻想找不到生根的土壤,这个建在泡沫上的危楼,不知什么时候就同泡沫一样破灭。
那时正值公司财年结束,按照惯例,需要总结本财年的业绩,同时还会晋档、提升收入。每次晋档她都不温不火,不是最好也不是太差,不是她业绩不好,是综合评分差。公司规定,业绩占60%,综合评分占40%,大部内前10%晋两档,后10%分成两块:前5%不晋档,后5%退一档,中间的大部人大多晋一档。她的业绩总在前10%,但每次都只能晋一档。
有次她鼓足勇气找Boss,Boss听到她的诉求,把倾斜往后仰的身子坐正,双手扶在桌子上,又坐正了一下,才开口:“啊,哈哈,这个事啊,是啊,是你做得比较好,哈哈。但是,你看,你的打分太低了呀。”
她差点冲口而出:“打分您是主打啊。”在职场上拼了这么多,这点情商她还是有的,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点点头,说:“有些我做得确实不好。”
“哈哈,是呀,还有努力的空间嘛。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点点头。
Boss又习惯地把头仰在椅背上,他的身体松软了下来。她回到座位上,越想越气,就像是一个要哭的孩子,被人塞了一颗糖果,就给打发了,连哭的机会也没有。
第二个财年,她明显就松懈了许多,她想,在这个公司里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凑合着干吧。那时起,她就蒙生了辞职的念头。
辞职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以她的性格决不会干成暴风骤雨。她极力地想要营造出一个安全平缓的选择。
可是谁想那一天她就辞职了呢?后来,她想,看似突然的选择其实背后是酝酿许久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并不那么明确,也不那么激烈,它就在那里一直潜伏着,蠢蠢欲动,伺机出来耀武扬威。她把它一直关在一个隐蔽的笼子里,把它保护得很好,就像不存在一样。可它一直提醒她它的存在,一直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所以,突然有一天,它爆发了,她冒似浑然不觉,其实她一直等待着它的爆发。
这一次的晋档,她的名字竟然出现在最后5%的名单里,她一开始拿到名单,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一次,赫然在列。她不光没有晋档,还退了一档。她今年的业绩虽不在前10%,但在前20%是决对说得过去的,一下把她踢到最后这个阵营里,她着实没有想到。
因这份名单的出现,办公室出现了突然的寂静,像是一个冗长的会议里出现了片刻的中断,令人猝不及防。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平静淡然,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内心恐怕都在心潮澎湃。
她每看一次名单,脸都要泛红一次,仿佛是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在经过最初的慌乱、愤怒之后,她渐渐平静下来,开始仔细研究名单。她手里有一份大致的业绩表单。如果她被扔在了后5%的排序里,那就意味着有人从里面脱身出来。
晋档表上的名次顺序大致与业绩表的排序大体一致,有的可能进了两三名,有的人后退了一些,她是唯一一个跨度大的人。是谁成功脱身了?看到了一个名字,她有些明白了。
Boss的办公室大多时候是房门紧闭,他们每次汇报工作都要敲门得到许可后才能进入。办公室的房子是由一座老的办公区改造而成,上下都封了石膏板,门用实木全部包边,从外面看,就像是一个方正的四面不透风、不透亮的大白盒子。
Boss办公室的外面是一个长长的走廊,鲜有人经过,除了等待汇报的人,有时会站成一排,有的时候空旷寂静,并不像是一个办公区。
那天,她就是等在这个走廊里。她敲了敲门,并没有得到回应。按照惯例,她继续等候。里面不时发出一点声响,无法形容的声音,像虫子低鸣,又像鸟儿的欢叫——她突然笑了,为自己的想象力。办公区到处充斥着枯燥的打印声、电话声,怎么会想到是鸟的鸣叫呢?
她有紧急的工作要汇报,得不到boss的点头,就不能开始下一步,所以,必须要见到boss。
她又等了一会儿,敲了敲门,还是没有答复。她想离去,但考虑到已等了半个小时,如果离开,这个半小时就失去了意义。她决心再等一会儿。从管理学上看,其实她在加大沉没成本。
她有点烦躁了,开始来回踱步,从走廓的这头走到另一头,让时间在步子的丈量里能过得快一点。她数了数从走廊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大约要走八十五步,她尽量把步子调整到合适大小等一的距离,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每次都卡在数字85上。她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每次都能走得如钟表一样精准,她为了刚好走出八十五步,在最后几步,把步子延长或缩短,才走出了相同的数字。人有的时候把人为努力、碰巧加上了想象的光环,让一件普通的事情变得不寻常。就像她刚刚的数步子。
不知第几个来回,她又要踱到boss办公室的门口,门突然开了,她赶紧身前一步探身,想抓住门把手,可以早一秒进去。
她的头先行闯进门打开的缝隙,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赶紧缩了回来。她后来分析,门不是被里面的人打开的,因为她看到的都是错愕的表情。可能是风?还是门条松动,各种鬼使神差的理由,总之,就在那一刻,门被打开了。然后她恰巧走到那里。是天意吧,除了天意无法解释。
她除了看到错愕的表情,还看到里面有一位同事,是一位女同事,女同事正俯在boss前面的桌子上与boss讲话,门突然打开,女同事听到声音急速起身,在其起身的刹那,她看到女同事今天穿了一件低领衫。她赶紧把头缩回去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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