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

        他们都叫我小李，就如同我叫别人小王小张一样。被人叫得多了，我似乎都忘了自己的本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有谁会费心记一个搓澡工的名字。我不叫小李还能叫什么？小李，就是我，在一家游泳馆更衣室的淋浴间里给人搓澡。一墙之隔，就是几池碧水，我时常会在门口望望但从不涉足其中。客人多的时候没空儿，而有了空儿我只想坐下来歇会儿。

        属于我的那个小柜子里，一双拖鞋，一条方巾，一叠搓澡时用于铺床的塑料布，一个桶和几件无关紧要的生活用品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有人叫着：小李，搓澡的一位。我就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拎了桶、围上方巾开始我的工作 。

        浴室里有张窄床是我的工作台，因为终日在潮湿闷热的环境中，床面有些浮肿脱皮，就像我的这双手；那种不洁的苔绿色就像我的这张脸。抖开塑料布再泼上一桶水，便等待那一具具白花花油腻腻的躯体摆上来。

        在我眼中，顾客只是皮囊而已，如同石料之于石匠、画布之于画师、土壤之于农民，肉，只有肉。白花花的肉，干瘪的肉，松弛的肉，腐坏的肉，健康的肉，肉而已，仅此而已。我把他们折成各种角度，曲成各种形状，掏空每一个角落的尘垢；我看他们的脸，摸他们的躯体，听他们莫名的哼哼，推测着这些裸体在外面的生活。工作时我总会想到手术室中的医生，可我瞧不起他们，他们在无影灯下裹得严实，而我却同我的顾客一样赤裸。

        没活时我就蹲在通往泳池的入口处看里面各种各样的姑娘踮着脚尖儿走来走去。他们都出落得很漂亮，有着瘦瘦长长的双腿和象牙般圆润的臂膀。但是，我从没因为这些漂亮的尤物而沉溺于无限的幻想中。我只是看着这些高傲的生物或小心翼翼的游来游去、或浑身干燥的坐在池沿儿上发呆、或用尖细的声音向她们大腹便便的男友撒娇。我不兴奋不是我不想拥有一个女人，而是面前的女人让我陌生、让我害怕、让我自卑、让我对女人的概念发生了动摇。家乡，嫂子满是泥渍的脚板和姐姐早早落下硬茧的手掌是我头脑中女人的符号。我需要一个女人，却非供上一尊外表美丽的菩萨。

        我十九岁，家在大山中。我没有对象，但我一定要有个媳妇，她会有结实的身体和漂亮的红脸蛋儿。所以，我得搓澡，努力的工作、挣一个十块又一个十块。等攒够了钱我就再也不是搓澡工小李了，在遥远的家乡会有个人叫我亲爱的小李吧。亲爱的，嘻~

      我在这热气蒸腾的浴间里搓澡、做梦、骂人、发呆、打盹，我在这繁华都市的一角用自己的手吃自己的饭。我不在乎别人的白眼，也不在乎别人的道谢。我爱搭不理、我装聋作哑、我低三下四，我只在心里数着今天赚的票子。我是谁？我是小李，现在的搓澡工小李，未来的，亲爱的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