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在?”
还没来得及回复,又跳出第二条:“有事。”
20多年前草莓和我是前后桌,又住一个宿舍,感情很好。后来她做她的大学教授,我忙我的生活,虽偶尔在同学聚餐中碰面,但没有了深谈的时间。
草莓参要加一个教学比赛,需要帮手。
从没有和大学教授合作过,同时纳闷:大学教授写好论文、做好课题不就行了,搞什么课堂大赛?
这么多年大学的课堂饱受诟病,并非没有根据。他们志彼非此。
草莓很快建立一个小群,我一看,明明也在。这几年,明明一直在给人做专业的课堂教学培训,经验丰富。
看来草莓很看重这个比赛,并约好周一中午详谈。为了照顾我,地点就定在我对面的银泰。
2
一周当中,周一是我最忙碌的一天。虽然手脚并用,仍然在两个会议上迟到。等我分出身来,也将近11:30。等红灯,挤电梯,气喘吁吁地来到草莓订的位置,看见她低头坐在餐厅一角看书,桌上摊了一堆东西:双肩包,电脑,各种资料。
餐厅里客人寥寥。服务生殷勤跟上,低声询问:“喝点什么?”我们两人问了半天也没找到除了奶茶之外的任何一种热饮,于是直接选择热茶。
早已不再是18岁,吃喝都不敢放肆。
我问草莓,为什么参加这样的比赛?草莓说是学院摊派给她的任务。草莓的先生很反对。他说这样的比赛很耗费心力,草莓在自讨苦吃。也深情劝导说,自己辛苦工作,就是为了不让草莓受苦受累。钱,他可以去挣。
可是草莓不干。说自己放弃了晋升,就是由于先生的独断专行,这个活动她愿意参加,不是为了钱。
草莓笑盈盈地说:所以需要你和明明帮我。
明明很快也到了,她穿了一身米色的休闲外套,静静的往椅子上一坐。
服务生将菜一一端上,我闻到了面包的香气,伸手便抓过一个,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明明。明明看了看外表狼藉的它,没好意思嫌弃,顿一下,接过去。
我们边吃边聊,做了任务上的分工,草莓忽然大喊一句:“等我获奖了,带你们买衣服!看上什么买什么!”
听到这话,我和明明呆住了,继而迸发出一阵大笑。
我笑到脖子痛。周一本来约医生看检查报告,因为草莓这事只好往后推,但报告上的三节颈部椎间盘突出和骨刺,毕竟让我无法忽视。多年的伏案,终究酿出了果子。
我刚刚决定下半生要过无知懒散的生活,便节外生枝地冒出了这活儿。就像二十年前一样,我们仨一起完成一个老师交代的任务,分工干活。
明明靠我身边,闻到我身上有股药味儿。我拍拍自己的肩胛处,让她摸摸。
她问:“这是什么?”
我说:“贴的草药膏子。”
在我的肩颈肌肉麻木疼痛发硬时,忍不住在朋友圈里抱怨了一下,有医生看见便嘱其小女为我捎来这药膏,并留言予我:一边重视,一边忽视。言外之意,若不重视,后期要动刀子;若不忽视,整日惶惶,也无济于事。我还不太会拿捏分寸,没找到重视与忽视之间的那个平衡点。
明明可怜我,说:“你怎么这样了!”我说我的毛病不止于此,还有很多。比如我失眠时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那种白色小药丸粘在舌根的苦味,很让我讨厌,又无可奈何。
明明很诧异:“咋这样?还吃上药了!”
草莓说:“我知道,我也失眠。有长达六七年的时间。”草莓说读研读博时被老师骂,导师骂每一个人:猪!草莓气得爬到楼顶,一门心思只想着跳下去。
举座愕然。草莓笑嘻嘻地说:看!以前的我傻不傻?
明明说:“我倒还好,一直睡得香。我也非常忙,但我找机会出去玩。我先生很忙,我就一个人玩,我喜欢一个人玩。我对生活还是很有热情的!”
我插话:“下次一个人出去玩,记得捎上我!我陪你!全陪,只要5块钱!”我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三个人乐不可支,挤成了一团。
其实我已不大愿意出门,更多时候我想在午后,套着我宝蓝色的睡衣在窗下阳光里晒我光溜溜的脚丫,一边打盹一边发呆。
我成了懒惰的人。跑到西北看了看戈壁黄沙,跑到瑞士听了听雪山下的牛铃,跑到罗浮宫挤在一堆日本人中间瞄了几眼蒙娜丽莎之后,我的膝盖似乎也出了问题,每爬几个台阶,就让我疲惫不堪。
如今,我哪也不想去了。
有一天读蔡澜,他说自己组团包机到日本去,就为吃一顿河豚。我一边笑一边想,如果在他的团里,没有个七推八搡,我估计连窝也不想挪一下。回过神一想:做梦!谁愿意带我呀?他才瞧不上我呢!
草莓和明明是不知道我的懈怠的,我就拿检查报告给他俩看。
草莓不想看报告,她想看的是设计,PPT和创意,于是我们三个忙起来了。
五天出三组成套的设计,不是一般的难。草莓擅长写论文,做课题,然而面对课堂教学,她显然预估不足。
明明拿到那些初稿愁死了,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我照着稿子做图片,也是一脸的懵。
草莓说:“没事的啦,不好的就删!没事的啦,薄弱的地方可以加!”
不是“没事的啦”!事可多了。
距离比赛还剩一天,明明和我忙出了雏形 。
3
晚上收了工,8点多回到家。
草莓进群,对着群文件一顿夸,然后弱弱的问了一句:我刚刚换了一个篇目,你们能不能再帮忙改改?
看到这句话简直让人崩溃。离比赛还有一天,一天!温习都不够,还要重新替换!谁给草莓的这个胆子!
过去某种熟悉的人仰马翻的感觉迅速袭来。
草莓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活动,所以她并不知道背后有多少细节的东西需要考虑。我们对大学的教学也并不熟悉,无法知道朝哪个方向去摸索。彼此都是盲人摸象。我们胆小,草莓胆大。
还能怎么办?改!
郁闷的事情在后面。和明明沟通,发现目标和内容不符;重点不突出;环节不紧凑;前沿学术观点没有;图片和文风严重不符……离比赛只有十几个小时了。
我本想钻进被窝睡个好觉的,泡汤了。
我得上网去找图片设计的素材。12点多,黑黢黢的夜里,只有电脑屏幕发着光。
早晨6点多醒,到群里一看,发现草莓凌晨1点多发了个文件。不知道她昨夜睡了几个小时。
爬起来开始做PPT。主图、辅图、边框、装饰元素,检查一遍,一一到位。于是开始精做首图,选图、颜色、字体、排版;接着简做组图,最后尾图。
草莓约了9:40开车来接我去听她试讲。她到了,我仍有4张未完工。我没时间招待她,她也没时间同我寒暄,于是她在车里温稿,我在楼上赶工。此时的明明逮了空带家人去医院看病。
交警来赶草莓,她只好又挪了挪车子,问她挪到哪里,回答:水安。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附近的“水安”是个什么地方。
赶完最后一张,发送,关机,换衣时才想起昨晚没洗澡。捞起一件长风衣,匆匆下楼和草莓会合。
我找不到草莓。
草莓微信我:向右!向右!我环顾四周,想了想,右边只有两个小区,并无什么水安。正犹豫着,她已从车上下来,指着道路施工板棚上的两个蓝色大字:水安。
我的老天,女人就是这么辨别位置的!
4
她穿着素色旗袍,开着一辆极大的SUV。
我问,你换车了?
“我喜欢大车,”又解释了一句,“你知道的啦!我这个人像男孩子的!”
我打量着这个女人,大学教授,穿旗袍,烫卷发连,年已四十,说自己像个男孩子。可不是,20多年前,她就这脾气。
路上有人闯红灯,她张口就骂。侧脸和我说话,又温柔如猫。
路上她说明明稍后到,她让明明带上口红、粉饼,因为自己开车赶得急,忘了带。
明明可能也没想到除了设计文稿,还要设计草莓的形象。
这个城市秋色正浓,阳光灿烂,城中一团温暖,大学校园静谧,黄色的叶子落在边边角角,暖意中有微凉。
又忙活了两个小时,我终于完工了。明明赶来,脱了外套就开始忙活。
我要去赴一个宴会,借机换换脑子。
回到家已是下午3点,上床补觉。下午5点陆续收到草莓的消息。
草莓说:评委说我讲的好。
一会儿又来一条:88.2分。
紧接着她又说:超时了,有点郁闷。
我问:能进决赛吗?
回复:等一会儿才知道消息。
我待在床上没动,想东想西。
不久,滴答一声,有消息:没进。
窗外暮色渐浓,有灯火亮起。夜晚的城,喧嚣减少。
我拨通了草莓的电话,听她数落评委:“一群老头老太太,只看你用了多少花架子,只要能让他们眼花缭乱,他们就给高分!那些手段简单的啦,我都能做!插个链接,弄个抖音,谁不会!……我排名大概第五、第六,取了前4名。嘁!”
我噗嗤一笑,感觉到一只叽叽喳喳的鸟雀在电话那头。
挂断电话,起床,放心地伸了个腰。
晚饭后,我又给草莓电话:
“下周哪天有空?约你吃饭,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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