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母亲

致母亲

      这次，母亲与同学旧友相约，从武汉回来，我难得感到欣慰与自豪的同时，又不免有所思考：拿母亲与杨绛相比，何如？

      母亲是一名传统的中国妇女，性情温顺怯懦。早年我去长沙读书时，她还担心我中途火车失事，恨不得我时刻绑在她的身边；谈起恋爱这一话题，又忧思我所遇非人，如若村里一女孩，因分手不成，被死缠烂打的神经男友泼了硫酸，毁了面貌，肯定会一生惨淡。母亲思虑过多，胆小怕事，家就成了她龟缩的厚壳。小小郴州，四十余年未曾因“兴致所至”踏出一步。我时常担忧于她，又是给她洗脑，给她灌输西方独立思想，又是带她出去游玩，希望她习惯成自然。

      而杨绛先生，写《我们仨》时便即将送亲爱的丈夫钱钟书和女儿钱媛远去。两位至亲之人将逝，她惶惶，却也不会因悲伤而没了自制。杨绛有书相伴，她的心中时刻有广阔的天地，失亲纵然苦痛，她也不因此而认输。她让我觉得，她的天地里只是失去了一隅，自可以在“西隅”找寻到寄托。杨绛通古今，贯中西，诗文辞赋皆有所涉猎，伤悲不能击垮她，因为她丰富的精神世界有太多的可以支撑她，转移她，安慰她，和开导她。

      如若我的母亲也遭此大噩（她肯定不爱听），又会如何呢？她没有书，没有维克多可以做她地狱里的指引，也没有一本《我们仨》寄托她的哀思。我难以想象，若是没有了我们，母亲的世界怕会就此崩塌。

      我总是告诉她：快出去玩罢，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已工作，有自己的主见；弟弟也不小，我亦能照顾他。就剩你，快要知天命的年纪，还要担心什么呢？最坏结果不过是一个……我嗫喏不敢将那个已到嘴边的字说出口，生怕吓着她。但我这般叛逆，总想要把她也带出格。

      最坏结果不过一个死字！母亲，我希望你什么都别怕。儿女不能永远躲在你的羽翼里，终有一天要长大。有一天，我们会老，会病，会发生意外……还会死。我渴盼你能站着为我们伤心，泪满双目却仍有光彩。生命存在，生长不息——母亲，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学会一个人独行；生命存在，享乐不止——这乐并非生之欲，而是长之欲，是享受当下，也是好奇未来之欲。若无欲，生命便如同一潭死水，不若早早结束罢。母亲，我贪恋你的怀抱，又希望任何人的怀抱都不能成为你的桎梏。你可以汲取温暖，但须早早抽身。

      愿你安乐长相依，儿女共成行，更愿你风雨无所惧，孤独著此身。

2017年8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