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教给我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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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称呼你‘老丁’的？”当时正在吃饭，我问。

他一脸释然的表情，过了十多年我还记得。后来我想，那是早就接受了别人称呼自己为“老丁”的事实，才有的表情吧。“嗯，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有人叫我‘老丁’，二十来岁吧……”

二十多岁的“老丁”还是个军人。有张当年的照片，他胡子拉碴的，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就是“老丁”了。

我自己一直是“小丁”，以为有人开始称我为“老丁”时，应该是个分水岭、里程碑式的时刻。那天问我爸，是因为谭老师亲切地叫我“老丁”，微信上有个85后的小伙儿热情地称呼我“伯母”。而我，好像还没做好成为“老丁”的心理准备。

很多年前我就想过，人家漫画家丁聪人到八十还自称“小丁”，绘画作品上的落款始终是“小丁”，我也就做一辈子的小丁吧。

今天是我爸老丁的生日。他出生于1940年。我妈也出生于1940年，比我爸大几个月。老戏里常有“临危语”道，“我上有八十老母……”这两年，我不止一次跟老公感慨：咱也是上有八十老母、八十老父的人了啊……省略号后面，是没有说出、也说不出来的感慨的话。

我爸常说，“父母身体健康是子女最大的福气。”如果我说我觉得自己很有福气，我的命真好，或者我不曾经历苦难……是至今有父母的恩泽笼罩，是“人生尚有来处”，父母永远是子女“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昨晚我爸打电话来，叮嘱我们，“什么也不要买，吃的穿的用的……生日改到过年……”这种一如既往的固执里，有“勤俭节约、物尽其用”的习惯，也有“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包括子女）”的信念。他说，“又不是周六日，婷雯可可都不在家，雷雷上学，你们又都那么忙。”

2

我们父女、母女一场，也半个世纪了。这样表述，忽然就有了时代的久远感，不禁自己也有点惊叹和感慨了。

我打记事起，他就是“老丁”了。现在回想，我记事的时候，我小学二年级转学到部队所在地的邹县（现邹城）他送我去报到的时候，他送我到济南上学的时候，他转业回地方的时候，他退休的时候……是多么地年轻啊。

我曾写过《我妈给我的正能量》，却不曾有一篇文章专门写我爸爸老丁。写母爱的文章如汪洋大海，写父亲的文章在记忆里搜索一下，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背影》如小清流。

如今的我喜欢文字，出了本书，至今坚持写作，深受我爸爸影响。我十二三岁时，他的文章在济南军区《前卫报》发表过，看到爸爸的名字印在报纸上，是有自豪和喜悦的。虽不曾立志也要写作见报，要成为作家，现在想来，这件事是有无形的榜样的力量。后来我写了人生的第一首“诗”，是看到蓝天上掠过一架飞机时的感想。无意中被他看到，还夸我写得好。诗句已经不记得了，却记得那份鼓励。

15岁离开家去上学，他叮嘱我“好好学习”，见我写回家的信比较工整，还以为我打了草稿又抄写的，嘱咐我“不用抄一遍浪费时间”。可惜当年他写给我的那些信，放在原来工厂的办公室里遗失了。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换办公桌，大概给当成废纸处理了。

我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很多教诲，我记在了心里，甚至是融化在了血液里。

3

直到现在，老丁还经常给我们上课，利用所有家庭团聚的机会。提问我们什么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告诉我们人的一生应该“学好事，改陋习，正三观”……无数次叮嘱我们，“在楼道里碰到左邻右舍，一定要打招呼，别一声不吭……”提醒我们：开车不要看手机，网购有风险，你们也该注意养生保健了……

此刻我一抬头，就看到书房正前方窗台上，他写给我的卡片。上书：父母的溺爱（过分满足、放任），让孩子懒惰自私、冷漠无情、不懂道理，很难成人……孩子不懂道理，也是大人不懂。

那是看一档今日说法或者道德法制节目后的感想，也是对我们的“千叮咛万嘱咐”。就像女儿小时候我带她去爬黄山，临行前他叮嘱：一秒钟都不能离开孩子的视线。

写这些字的卡片，是一个药盒的背面。这种药盒，他都“舍不得扔”，因为撕开后，背面空白处可以记事、写字。他喜欢穿的外套只有一个标准，口袋（兜）多，方便装东西。这些卡片装在兜里，可以随时摸出来写字，比如去药店给我妈拿药，提前写好递给工作人员，一句话都不用多讲。

我妈有冠心病糖尿病，这些年问医吃药，他对我妈的照顾那可真叫“无微不至”。每次在家吃饭前后，都能听到他问我妈：“胍，吃了吗？”指的是降糖药“二甲双胍”。

上次他去医院，前面有个小伙子排队给老父亲拿药，却怎么也记不起药名，打电话回家问。我爸在后面听到，等人家拿完药，就向那人传授了自己的“法宝”，提前把要买的药写下来。据说，那小伙子很感谢这个“爷们”，我爸跟我们讲的时候，也有一点小得意。

给了我们生命的人，不仅养育了我们，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资本，还给了我们庞大的立场，很多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也都是子女的榜样。

4

父女一场五十年。老丁教给我们姐妹的事，实在是很多很多。

我没有他的热心。比如他退休后的很多年，每周二都会参加单位老干部活动室的活动，把老同事们订阅的报刊杂志定期送到人家门上，担当别人的“知心大哥”……我也没有他的毅力，坚持做日记，事无巨细地记录家里的日常，出行，来往，来电去电，开支明细，访客……我们姐妹，谁哪天回过家，他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认认真真。

“认真”是一种习惯。我的认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有次我问他，“慎独”是什么意思。当年上网还没这么方便，手头的《现代汉语小词典》上，居然也没有收录这个词。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他告诉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能保持一定的道德水准。

再早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中，他在部队，有天拿了份《参考消息》回家，上面有篇文章，讲的是德国有个官员，因为用公家的信封寄私信，被迫辞职。他有这种自律，所以很多年后，谈到经济犯罪之类的话题，他可以自豪地在我们面前说，“打击五毛钱的经济犯罪，也打击不到我。”

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家在部队的，有人使用的铅笔是部队里才有的那种，我看到了，曾跟他要过，他说，“那是公家的东西，怎么能拿？”当年学校号召打苍蝇，30个苍蝇换一支铅笔，我中午不睡觉，到处打苍蝇，拿到学校换铅笔。

这种事也是有传承的。我传承了他的“不贪不沾公家的便宜”，他传承了我爷爷的。我爷爷官至军分区司令员，福利待遇中享受的“车票”（免费用车），直到去世从来没用过，因为不愿给“组织”添麻烦；及至病重，还不肯去医院，后来是在“组织要求你去住院”的“命令”下，才去住了院。

我跟爷爷共同生活的日子实在是少，最是记得的事有一桩。那年爷爷家还在滁州，他家的阳台缝隙大，想找几块砖头垒起来，挡一下。我跟我爸到楼下一处工地找了几块砖，他听说是在工地拿的，让我们又送了回去。后来好像是我爸在满院子的犄角旮旯里找了很久，找到几块已经染上岁月痕迹的破旧砖头，才把阳台堵上。

我们姐妹也传承了他们身上的“替别人着想”，“不给别人（包括组织）麻烦”的习惯，还有很多好的品质。

5

……今天是老丁七十八岁生日，不再多说了。

祝老丁和老张都健康长寿！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