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周金海开始了呼喊。他的声音野蛮而粗犷,如同一只野兽,在旷野里发出撕掉的呼喊。这头野兽,这身粗布衣服,这块黑漆漆的土地,这句话,一生的呼喊,撕开村子的大星,撕下来的屋顶,一座房子,如同星辰下的村庄,如同野兽穿过一座村子。结着的果实,上下挂着,桑葚好吃,掉下来,掉到爷爷的口中。爷爷仿佛看到了黑夜尽头的微光,一切的夜,都在抖抖,一切的白昼,都在发光。而呼喊,盖着清凉的荷叶,盖被子,盖好肚子,盖好屋顶下的土豆,一座微光铺满的村庄,如此美好。呼喊声中,爷爷踩着牛粪,踩到了黎明的白光,踩着霜,冰凉的,撕扯的,打开的,长大的,一切的故事都在发生。而爷爷周金海出了家门,带上雨具,便出发去下游的河流。爷爷不相信婺源的传说。我们都说,江西婺源是我们祖宗的方向。可是,爷爷不信这一套。爷爷下河去了。爷爷去河里摸螺蛳去了。河里的螺蛳,味道好极了。而这一声呼喊,从白天到黑夜,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到冬天,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啊!可是,我现在也忧伤。爷爷,离我已经五十年了。五十年的时空,那爷爷的呼喊渐次传来。这是一种来自童年的回忆,一种童年的声音,渐渐传来,渐渐淋湿,渐渐抵达。声音越来越大,呼喊的气息也渐渐扩散,爷爷的凄惨的呼喊,从五十年之外的时空传来,落进我的耳朵中。我的全身在颤抖,我的头顶已经发白,爷爷曾经在我出身之前托梦给我的母亲,爷爷抱着我,爷爷夺取了我,爷爷赋予我以生命,是爷爷让我投胎转世,并来到这个世界上。爷爷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我已经听见了。可是,爷爷始终在我的前面,离开了我,断了我,撕掉我,将我抛弃。那呼喊渐渐传来。一句话一句话的,隔了一个世界,一个黄昏,一个粗犷的夜晚。而呼喊,穿过村寨,穿过旧时光,爷爷周金海似乎老了,似乎没有声音了,似乎被树上的鸟所阻挡,似乎醒了,似乎冥思苦想了,似乎鸟飞走了,似乎雪停止了,似乎大雨也停了,似乎一切的时间都静止了。而这呼喊的声音,盖住我的头,盖住四肢,盖住大地,似乎声音越来越远了,我渐渐听不到了。而这来自童年的呼喊,去了,出发,扩大,返回,又停止,在一切的边缘,在雨水的春天,一切变得冰凉。而这属于爷爷周金海的呼喊,穿过黑夜,朝我递过手来。我接纳了。我获得了。爷爷啊,您从远方来,您又要到远方去。而我会一直听您的呼喊,那个日子,我再度听到了爷爷的呼喊,我伫立在田埂上,黑夜渐渐来了。止不住的痛,开始弥漫,这是我对爷爷的唯一的呼应,过了之后,大地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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