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看你一眼。
从南到北?
不是,是星空和黑夜。
陶敬掐灭了手中的烟,倚着身后的电线杆子,伸出手,搭在黄雀的肩头。说道,今晚回不回家?不回家就和我出去吃个饭吧。
黄雀小声“啊”了一下,支吾着说,我得回家啊,不然我爸妈…
陶敬把手从黄雀肩头滑落,握住她微凉的左手,低头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家。
拥抱过后像是失去了世界,黄雀依依不舍地冲陶敬笑了声,然后抽了下鼻子,挥手告别。
明天见啊,她说。
那就再见吧,陶敬想。
同一个路灯照出两个不同方向的影子,远处三百七十九米外的一棵树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片泛着死绿色的叶子。起风了,黄雀打了个喷嚏,揉了下鼻子,回头看了眼陶敬,见他蓦地停了下来,便连忙转过头,继续走着。
而陶敬决定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只剩下憧憧灯影里的落叶,让人悲伤。
陶敬苦笑了一声,掏出手机确认了是明天下午四点钟的火车。然后苦笑了一声,说,啧,我是个好人。
二十二点五十八分,分别后第二个小时,陶敬坐在小酒馆里,看着窗外依然闪烁的灯光,以及不太清楚的月亮。
铃声响了,是黄雀打来的。
…喂,你在干嘛?
再看一眼这个地方。
…什么?
我明天就要走了,突然有点舍不得。
……
…刚才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担心你会陪我
…什么?
没什么。
…再见。
嗯,再见。
…几点的车?你几点走?明天能不能来找我。
嗯…估计来不及找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哦,晚安…
挂掉电话,陶敬揉了揉眼角,抑制不住在空调下滋生的困意,老板走过来说,快要打烊了。
走出小酒馆,刚刚身体积攒下的热量慢慢在冷风下消弥,虽然清醒了很多,但是他还是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想了很久,仍旧不知道去哪。
抬头望了眼朦胧的月亮,月晕像一层糊在心上的纸,怎么都戳不破。
坐在马路牙子上,陶敬抽光了最后半盒烟,再看月亮时,月晕又像是粘在肺里的焦油,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陶敬突然觉得这混账的月晕很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为了散心陶敬才决定无目的的闲游,这是他路过的第七个城市,黄雀是他认识的第九个陌生人。
和前六个城市的八个人不一样,黄雀像是一潭碧水,把什么放进去都会清澈的呈现出来。所以陶敬觉得把自己放进去会让这一切变得恶心了起来,这次他想的很简单,她是个好人,所以他才决定做个路人,他怕自己留下来,所以逃也似的买了明天的票。
原来我真的还是个好人,陶敬戴上耳机,打开随机的列表,传来的是李志的歌,默默切了下一首。
“往往无情的 往往有深意
故意视而不见 再故意相遇,
往往深情的 往往无心,
无心闯入你,无心留踪迹 ”
陶敬开始沉默,其实他和黄雀只不过认识八天而已,但是从见她第一眼就意识到之前自己错的太多,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误入歧途的天才看到了一个之前的自己,又像是当年水珠儿看到宁缺一样。
陶敬突然想起之前一个朋友说过的话,
或许有一天你唏嘘相见恨晚的时候,会因为之前自己走了太多路而手足无措。
他一直都没懂这是怎么个意思,现在似乎有那么一点懂了。
星空下的黑夜,一只孤独的大白鹅把头埋在翅膀下,怀念着之前和小黄鸭等着芦苇白成海的时候。后来在一片苍苍中,它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看看更多的东西。所以留下了小黄鸭等下一个春江水暖。
再后来,芦苇荡没了,小黄鸭再也找不到了。
它想,那就寻欢作乐地过吧。直到遇到在树梢的黄雀。
一阵冷意,陶敬又清醒了起来,这风月并不抒情,所以现在就显得有点悲情。
短信铃声响了,是黄雀的。
…你睡了没,我睡不着。
刚睡下。陶敬紧了紧风吹开的外衣。
…你明天在车上睡好不好。
嗯。
…我怎么有点舍不得你。
陶敬踌躇了好久,最后还是回复了一句,
过不久,我回来看你。
…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你。
陶敬突然笑了出来,风吹的泪进了滑进了嘴里也浑然不知。
我去你家那个巷口吧,你出来的时候多带件衣服,我有点冷。
…嗯!
这场笑仿佛花光了仅剩的力气,陶敬扶着树也还是在笑着。
鼻涕在冷风中颤抖着流了出来,陶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擦泪还是鼻涕,因为这个,又让他笑了起来。
月光下的鼻涕也是晶莹剔透,像极了清澈的眼眸。
凌晨一点二十四,认识黄雀的第九天,离陶敬离开还有十二个小时。
黄雀看到路灯下的陶敬,嗓子却不知道该发什么音节。
陶敬看到跑来的黄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说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姑娘,你带纸了么?”
黄雀点了点头,递了纸过去。
陶敬手刚接过,鼻涕却再也抑制不住。
于是昏黄的灯光里流淌起了笑声。
坐在路灯下,坐在北风里,坐在对方的感官里。
裹着黄雀的衣服,陶敬想起了那团团的芦花,于是又紧了紧,哼起了自己喜欢的一首歌。
黄雀低着头拨弄着石子,发在风中如云,“嗯…你今天真的要走了?”
“嗯,要走了。”
“哦…我还以为你能多呆几天,那你走吧,反正早晚都得走”
“我会回来看你的”
“你都说了是看”黄雀在风中小声说
“什么?”
“我说我等你来看我”
……只剩下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你冷么?要不你回家吧”
“不冷,我不想回去。”
……不知疲倦的风仍旧在说着什么,只不过没人听得懂。
“我有点困了,咱们走走吧”
“好”
于是黄雀带着陶敬在夜色中走过一个个街口,给他讲着她在曾在哪个巷子里堆过雪人,哪家的小吃她从小吃到大,哪棵树到了春天会开出雪白的花。
陶敬走在她的身旁,听她讲着没有他走过的故事。
像是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陶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只是随着黄雀,默默地走。
“你要走了,我还想着和你看那棵树开出花朵,你知道么,从远处看,就像一株芦苇”
“我会回来的”
“如果你回来的话,冬天回来,堆个雪人再走,春天回来,看那棵树开花再走,夏天回来一次,去吃那些小吃再走,千万别秋天回来,秋天只有冷冷的风,我…我好冷”
陶敬伸开手臂,翅膀挡住了寒风。
一路无话。
快回到家的时候,黄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想和你一起走的,但是又不能。你干嘛出生那么早呢?
陶敬说,回头吧,回头我就等等你。
我回家了,
路灯下,从陶敬怀中走出的黄雀背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家吧,我走了。
走吧。
黄雀慢慢向前走着,回过头,看到的只是风吹着叶子从南到北的飘荡。
你不是说,回头,你会等我吗?我挺想再看你一眼。可现在只剩下星空和黑夜。
黄雀抱着借陶敬的衣服,回家了。
看着她回到了家。
陶敬从憧憧灯影里走出。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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