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犹记得夜里的梦。
梦里发现自己的门牙右边那颗缺了一角的牙,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没有任何感觉。梦里记得很讶异,掉牙后那个空空的缺口,非常清晰,我还惊奇地跑去给老公和儿子看。
据说掉牙是挺有意义可解的一类梦呢。
梦醒来,我想到的,是关于这颗牙的真实故事。
这颗牙,好像承载着我对爸爸的某种抱怨。记得小学时,某个晚上,家里晚饭吃的是白斩鸡。那个年代,能吃上肉的次数并不多,我大概也吃了好几块,直到肚子撑撑的,不想也不能再吃了。最后盘子里还剩下一块肉,爸爸让我吃,我说我不想吃了吃不下了。爸爸很生气,强迫我一定要吃。我只能不情愿地拿起来吃,刚咬一口,只感觉牙齿嘎嘣一下,嚼到了什么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肉里的一颗子弹(没错,是子弹!土枪里的小小的子弹,那时有很多人用土枪去打野鸡的。)然后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牙也崩掉了一个角。当时就很委屈和生气(那一时刻如果我的情绪能够顺畅流动的话,应该是这样的节奏:“我不想吃你非让我吃,我不想吃你非让我吃,现在好了,牙被崩掉了,啊~~~呜~~~~~”),而实际的情况却是:我的情绪刚有点上脸,就被爸爸呵斥了回去。(好熟悉的桥段……,呜~~~~)
这颗牙,从此残了一个角。
不知为什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几乎忘了这颗有残缺的牙。或许在学生时代,学习方面的光芒掩盖了这颗牙原本可能带给我的阴影。直到青春后期,我才慢慢意识到这颗牙是整张脸的败笔之一,每当对镜看到这颗牙,自卑感便如影随行,而每次跟在后面的感觉便是愤怒。
就是那种感觉——父亲是为了你好,他有那么好的理由,迫使你做了你并不愿意做的事,而你不能表示出什么不满和愤怒。因为他是父亲啊,因为他那么做就是为了你好啊。
偏偏身边的亲人们仿佛都有这样的喜好。所以从小我就是一个特别特别乖巧懂事、懂得为大人分忧、不为大人添麻烦的安静的小孩,从小一路被夸到大,周围的人都说我脾气好啊懂事啊。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股气在我的内心世界左奔右突呢?
愤怒就这样被压抑在心底,翻滚多年却难以找到出口。
惟有在梦中,曾得以尽情地疏泄过。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做着各种怒气冲冲的梦,梦里是大喊大叫的;梦里的愤怒被允许表达时,仿佛每一次都要倾尽我的全力,那样才爽。醒后连自己都不可思议,我有那么多气吗?
老师说过,对自己梦里一再重复的情绪是需要去关注的。然而即使有这样再三的提醒,生活中的我,仍并不自知。或者,并不懂得如何去看这一切。
你不懂,没有看到,生活便不断地给出功课。所有的不顺遂,引导我去寻找自己,去慢慢地看到自己一层层被压抑的感受,又一层层的将一切合理化,以致于我自己都忘了最初的那些情绪和情感;以致于我已经很难为自己呼喊出早就想呼喊出来的声音。
原来压抑太久,连自己都被骗得真真的了。那些自动的合理化就像一件件漂亮的外衣,穿在身上,能博得旁人的赞美,自己有时也很受用,内心里那若隐若现的不适感便或可忽略了;更重要的是——我都习惯了啊。
幸好。生活给我机会,去重新走近那些情绪的最初源头。去重新看见,重新感受,找到真实的自己。
跟父亲的关系,也在不断的自我和解中。
还记得幼时,对父亲的无限崇拜;青春期时,对父亲的不满;然后在之后的很多年,对父亲又爱又恨的的矛盾心理。现在,终于能够好好梳理自己对父亲的感受,想起很多他能干、有才、有情趣和爱我的片段,也想起很多他暴躁、斤斤计较的片段……终于从心理上承认,我的父亲他就是一个很真实很普通的男人;而我对他那么多年的怨气竟然是因为,我不允许他是这样的!
曾经在我心里是神一样的父亲,他应该也一直要有神一样的表现啊。他为什么不是这样呢?我想起每一次意识到父亲怎么跟我心里希望的不一样时,心里涌上来的失望,和生气。
这一次,终于看到了。
忽然想到,梦里这颗牙的掉落,是否也是在提示我,对父亲的那些不满和抱怨,也真的可以放下了。
当年严厉的父亲,已渐入暮年。他有时依然会像多年前一样,命令我吃东西,责怪我为什么不吃,还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语调,我感到自己内心的不舒服;有时,甚至瞬间被勾起旧时的伤和怒……只是如今,我可以安抚自己:我已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我已经可以自己爱自己了。
父亲不会想到曾经想让孩子多吃一口肉,多吃一口他认为的好东西,而孩子却背负了那么多年的抱怨。就像今天我也已为人母,我也不会想到或许我的哪一个自认为是爱的行为,反而是让孩子不开心的。凡人做父母,总是有自己的限制。可是谁又不是凡人呢?
做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我现在已经能够确知:我的父亲,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都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给到了我们他能给我们的最好的爱。那颗残缺的牙,卡在我心里的牙,早该掉了呀。
张开嘴,牙还在。缺掉的那一角随着时间的慢慢磨,已经不那么尖锐,只是看上去比两边的牙齿短了一截。
有一句话忽然浮上心头:你怨或者不怨,我都在这里;你爱或者不爱,我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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