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抢救室八点钟交班,我七点四十就到了,想先熟悉一下患者。刚从抢救室门口进去,听见东南角传来“打桩”的声音,好生热闹。原来是8床在做自动胸外按压。那个仪器长得像腰脱患者的束腰一样,捆在胸前,模仿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收缩。每收缩一次都会“嗵”一声,他的身体也随之摇晃一下,就像有人给他一拳一样。师兄说,他是早上六点半救护车从来的,开始抢救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但是效果并不是很好,够呛能救回来。一会儿交班的老师们来了,好像是想看看8床有没有恢复心跳,就把机器给关了。关上之后一拉心电图发现他房颤,不行,还得按压。于是把机器又打开了。可是这胸外按压仪又罢工了。主任问,谁会操作这个仪器?有一个医师说,你们谁把它给关了啊,我鼓捣这东西老长时间了才把它弄好了,咋你一来就给整不好使了呢。嘴上虽然说着,但是她并没有过来帮忙,她还有自己需要干的事情。急诊室什么时候都跟战场似的,谁也闲不着。
于是8床旁边多了两个大汉,轮流给他做胸外按压。我是其中一个。这是我第一次做胸外按压,头几下还有点不熟练,后来对照着心电监护的波形,渐渐掌握了按压的要领。当时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的胸外按压却没能把人救活。
因为他心律不齐,所以给他打了胺碘酮纠正心率;因为他房颤室颤,所以拉过来除颤器给他除颤;每3分钟给一次肾上腺素算是常规用量。不知道谁问了一句,他的病因是什么啊?答曰,不知道。还来不及检查,可能是心梗急性发作。不清楚病因,只能对症治疗。是不是除颤一次,有仅剩不多的生机换一次重生的希望。
除颤,就像电脑死机之后的重启。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说乱世应用重典,但是杀伐太重难免会大伤元气。8床的这个患者,可能是回天乏力了,除颤之后出现了几次逸搏心律,心脏造反,以下犯上,过了几秒钟又开始乱颤。老师看了一眼,说,继续按吧。然后就是等除颤器充电,按压,拉心电图,不行,除颤,等除颤器充电,3分钟一次肾上腺素。循环。我和另一个实习大夫轮流按压,满头大汗。
过了几分钟,看着患者的心电图,从粗颤变成了细颤,除颤根本没有奏效,老师摇了摇头,说,细颤都出来了,看来够呛。边上围了一圈人,有老师,有来会诊的大夫,有看热闹的实习医生,还看见患者的家属被挤在外围,揪心地看着我们抢救。耳边议论纷纷,我当时也没听懂什么意思,就记住了“交感风暴”这个词。
主任又催了一次肾上腺素,让一个男医师拿手电筒过来,看看他的瞳孔反射还有没有。我一边按压,一边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患者,鼻子都冒泡了,就像趴在水边换气的螃蟹。因为有气管插管,接上了呼吸机,所以就不管他鼻道是否通畅了,任其分泌物泛滥成灾。老师是在看不过去了,让护士给拿吸痰器给吸一吸,毕竟不好看。
主任又把患者家属交出去谈话了,估计是劝他们放弃抢救之类的。师兄在一边说,不用那么使劲按了,稍微轻点,累了换我。一会儿,主任回来说,家属放弃抢救了,不用按了。我清楚地记得最后那三下是我按的。
我擦了擦满头的汗,回头看了一眼,患者的夫人红着眼圈,双手揪在胸前,强忍着悲痛。她的哥哥站在一旁,把他妹妹搂的紧紧地,不住地摩挲,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慢慢地都是节哀。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仿佛听到,她不甘心的质问:昨天还好好地,这人咋说没就没了呢?
下死亡通知的时候,有一个标准是心电图必须是直线。老师让我给拉一个死亡心电图。他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心电图还有非常细小的颤动。所以我站在床旁,一头雾水,手足无措。师姐过来说,这种情况你不用管它,有的患者死了好久,临火化的时候还有心电图呢。一边说着,一边把患者的四个肢体导联给拿下来,然后非常顺利地拉出一个笔直无比的心电图。师姐帅气地撕下来递给我,说这不就结了。
好吧,受教了……
我们帮忙把死者从抢救室的最里面推到外面过道上。给拉上屏风,方便患者家属清理死者。他们说他儿子正在飞机上,中午就能赶回来,还想再看一眼。再后续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被叫去陪其他患者做CT了。
回过头来,突然发现一件让人担忧的事情: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忧伤或者恐惧。要知道,这是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死亡。但是却带着一丝对死亡的麻木,就好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一样。
太冷静,有时候也是一件让自己害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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