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津的家
我出生那年，大姐六岁半，三个哥哥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一个三岁。他们把母亲的死归罪于我，并且决不原谅我。
母亲去世一年后，父亲再婚。继母是一个17岁的中法混血美女，比父亲年轻14岁，但父亲跟朋友介绍的时候，总喜欢称其为他的法国妻子，无视她的那一半的中国血统。除了汉语，她的法语和英语都很流利。这位继母穿着法国巴黎的时装站在父亲身边，身材笔直修长，几乎同父亲一样高。她那浓黑的大波浪的每一个卷都卷得恰到好处，浓密卷翘的长睫毛掩不住深棕色的大眼睛。她喜欢化精致的浓妆，用昂贵的法国香水，配戴着熠熠生光的钻石珍珠首饰。奶奶让我们叫她“娘”，这是中国人对母亲的称呼。
他们结婚一年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四弟），接着又生了一个女儿（小妹）。父亲的这七个孩子，五个出自原配——我的母亲，两个是我们的继母生的。
除了父亲和娘，爷爷奶奶还有姑爸爸（姑姑）都跟我们一起生活在天津法租界的一所大房子里。天津是一个中国东北沿海的港口城市。姑爸爸是父亲的姐姐，因为她性格温柔软弱，没有结婚，经济也并不独立，他们就让她来照看我。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睡在她房间的一个小床上。这对我来说很合适，我也因此对她越来越依恋。我们同住一个房间，一起经历着与家庭其他成员不同的生活。在这种境况下，我们两个深深地彼此相依，互相温暖，似乎是必然的。
许多年前，中国被英法战败——这就是众所周知的鸦片战争，其后果就是，中国的许多沿海城市，比如天津、上海都被外国士兵占领。侵略者瓜分条约中通商口岸最好的部分据为己有，声称是他们自己的“领土”或者“租界”。天津的“法国租界”就像是从法国移植到中国这个大城市中心来的一小片巴黎。我家的房子完全是按照法国风格建造的，有走廊、阳台，还有飘窗和雨蓬，以及倾斜的屋顶，整座房子被一个着漂亮的小花园所环绕。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也卷入了二战。虽然天津被日本占领，但是法租界仍然被法国人统治，那些法国警察趾高气昂地走在大街上，用法语不可一世地对中国老百姓厉声下着各种命令。我在教会学校上学，艾格尼丝修女教我们学法语字母表和用法语数数。法租界的街道大多是以法国英雄或者天主教圣徒的名字命名的，祖父母经常记不住这些复杂难懂的街名。中法双语的店铺招牌非常普遍，除了最高档的商店——招牌只用法文标识。奶奶告诉我们，这是外国人宣告中国人不许入内的方式，除了那些照顾白人小孩的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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