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村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死了发妻的叶疯子是个画画的,亡妻之后,他整日待在屋子里,即使出来了也只说些疯言妄语,讨要些残羹冷炙;他也从未像村里其他画师一样拿出过作品出来。
其实他也一直在画的,看那村末黄芦苦竹生出,铺开那张宽有二尺、长有四丈的青檀纸,云烟迷漫处才有几点峰峦,卷首有浓浓抹抹几处红,艳得很、娇得很,几抹鹅黄嫩绿又显得春景的俏皮可爱。若是让人看了恐怕还会惋惜图中缺了一对花前璧人。春景红得绝了,便自然过度到了夏景,山峰棱角峥嵘,流水柔美缠绵,比起春的热烈,夏的色彩沉了下来。如果村里人看到了,大概会想这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可惜他们看不到,村里人都沉溺于村口那群画梅兰竹菊,仿冕肖桥仁的。村口的人刚出了一副高洁之竹,下墨很重,青葱之间墨水几近四溢,饱满得似有牡丹之色。
村里人看见叶疯子出来了,便骂他不懂风雅,整日也不知道干些什么,还好意思吃着白石村的米。叶疯子也不理,但是心里却不太爽,于是也回去画了竹。秋风萧瑟,亭亭玉竹上染了被酒泡过的青梅之色,酸涩绵长,竹上只剩得一片叶子;似乎春天里的嫩黄鹅绿还在眼前招摇,天就已经沉了灰压一片,深山之间,好似缺了一座应景的古墓。
秋景终于也完成了,抬眼已经满目泪水,起身竟是眼前一昏,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打开“嘎吱”的木板门,屋前的院子里躺了一地的蛋壳、烂菜,不知是谁对这样一个低微的他都厌恶至此,不知是谁对这样一个可怜人都容不下眼。
叶疯子静了许久,对着满地残羹,最终回了屋。
猛地刷上一片白色,笔到之处力透纸背,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根画笔之上,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揉进纸中。那一方青檀纸似乎传来阵阵梅香,就像他妻子生前爱用的脂粉香味,魂牵梦绕,笔落惊处。最后再添上一朵零落的红梅,非朱非丹之色,似血似骨之情。铺开整幅画卷,须已经一年光阴,转眼已伫立于昔日的尽头。最后几笔并未完全勾勒,只因笔力到此,心血枯竭。
最后白石村里的人只能看到黄芦苦竹处升起的徐徐火焰,似是听到了叶疯子在说:”与之偕亡,同归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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