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川轶事《三》
二舅爷
肇 永
出了孙家坡,喇嘛觉得浑身上下像是爬满了蚂蚁,痒得难受,脚下的路也变得高低不平,一个劲想摔跤。他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就回到了矦家村。直到来到自己家门口,才渐渐清醒过来。他站在门外顿了顿,待心情稍微平息下来,才磨蹭着摸进了门。
上房的厅堂里坐满了人。金堂、希文、大哥松年、侄子明德都来了,干坐着等他的消息。见喇嘛回来了,大家都起身相迎。金堂道:“鹤年回来了,累着了,先入席,喝上几口解解乏。”就招呼大家入席就坐。
厅堂的八仙桌子上,早就备好了酒菜,只等他回来开席。喇嘛一屁股塌在兀凳上,也顾不得招呼人,先自抓过桌子上的锡酒壶,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喝得太急噎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只呆呆地盯着他看,失声一笑,几滴泪水从眼角淌下来。他迅疾掩饰了一下,连忙说:“大家都动筷子,把酒满上,咱边喝边说。”他放连珠炮似的把事情的经过学说了一遍,似乎要把一肚子的憋屈都倒出来。说完,捏起酒盅,呷了一口,把酒含在口里,却并不咽下。
众人听他说完,个个面色凝重,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那些端着酒盅的、用筷子夹着菜的手臂,都停滞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还是金堂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说道:“鹤年,事情到了这地步,着急生气也不顶用,还需从长计议。”“是啊,是啊。”众人应和着,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希文。希文见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便开口道:“这几年乡间土匪绑票的事也没少见,刚开始都是狮子大张口,认怂了就被人讹上了。我看,先跟他耗着,慢慢的说不定还有个回旋的余地。”
大家都觉得希文说的有道理。金堂接过话茬,补充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咱也不能闲着,该准备的还是得提前准备,把那壹仟块本金先给人凑齐整了,以防有个变故。”
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大家也没有了心情吃喝,就呆坐了一会儿,随后就散了。
接下来几天,喇嘛就忙着着粜粮卖地,拆东家借西家。金堂、希文,还有侯官寨明璋他大舅,都相继凑了一些钱送过来,倒也平安无事。第六天早上,喇嘛出门时,看见院门口放着一个粗布包袱,就拎进屋子,打开包袱,见里面裹着个木匣子,掀开匣子,就看见里面装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失声一惊,连忙合上匣子,没想到早被一旁的妻子看到了。见瞒不住了,就随手交给妻子。妻子打开匣子一看,顿时变颜失色,想哭,却又捂住了嘴,眼泪噗噗的落下来。夫妻二人拎着包袱,蹑手蹑脚来到后院,找了个柴火堆藏严实了,这才缓过神来。回到屋里,两人低声叽咕了几句,喇嘛就出了门,直奔金堂家。
天尚早,金堂家的院门从外面锁着。喇嘛知道金堂有早起遛鸟的习惯,就在院子外边溜达着等。转到一颗大树下,忽然觉得有东西落到头上,用手一摸,原来是一泡鸟屎。心里骂声晦气,捡了一颗土疙瘩朝树上扔去,一树的麻雀呼啦啦飞散了。心里正生着闲气,远远看见金堂提着鸟笼子转回来了,就急忙迎上去。两个人进了院门,就在院子的青石茶桌前坐下。喇嘛把一大早的遭遇学说了一遍。金堂听了,说:“事情马卡咧。”然后就喊叫老婆去找希文。两个人就一声不吭的坐着,一锅接一锅的抽烟。过了半个时辰,希文推门进了院子,叫声“爸,你叫我呢?”也拉了个小凳子坐下来。
喇嘛把早上的遭遇又复述了一遍,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商量对策。喇嘛气呼呼的说:“这伙子畜生,还动手伤人,依我说,一个子都不给他,看他们能咋办。”说完,气鼓鼓的坐着,不再言语。
金堂连忙劝说:“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咱家明璋的性命要紧。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接着,金堂和希文各自谈了自己看法,分析事件发展的走向,权衡利弊,互相交换意见。讨论了一早晨,直到金堂的女人做好了早饭,招呼大伙儿吃饭,才形成了一个大家都觉着稳妥的方案。
金堂说:“鹤年,你性子急,犟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跟人交涉的事你就不要参与了,这几天就一门心思筹钱。”又对希文说:“希文,这事也不需要找孙半仙了,他也就是个传递消息的,拿不住事。你直接找肖队长说事,你们俩都在公家干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许会卖你个面子。”
希文说:“好。既然金堂爸和鹤年哥都信得过我,接下来就看我的。”商议定了,几个人就胡乱的扒拉了几口金堂女人端上来的早饭,然后各自去办事。
过了两天,希文带回来消息,三个人又聚在金堂家。希文说道:“肖队长还算给面子,同意咱先把本金给人还上,剩下的息,可以分期还,一时半会儿实在还不上,宽限个三年两载的也行。肖队长说,他跟大老爷也见过面了,大老爷也点头了。只是利息一分钱都不能少。情况就是这样,行不行还得鹤年哥拿主意。”
喇嘛问:“那明璋呢,没说啥时候能放人?”
希文答道:“说了。等本金还清了会安排见上一面,但是人暂时还回不来。”
喇嘛气得骂道:“狗日的丧尽天良,拿了钱还扣着人。”
金堂劝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咱尾巴叫人踩住了,还有啥法子呢。鹤年,你得拿个主意。”
喇嘛一言不发,只把噙在嘴里的烟嘴磕得吧嗒吧嗒响,黄铜的烟袋锅子火星四溅。忽然,头顶响起一声炸雷。他打了个激灵,直起身来,抬头看见天空一团团乌云正翻卷着向头顶压过来。他瘦削的身躯慢慢的蜷曲下来。沉默良久,拔掉嘴里的眼杆,朝面前的青石板狠狠地磕了两下,声音低沉的说:“我回家取钱去。”缓缓地起身,挪动着双脚向门口走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肇永,原名赵永强,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渭南某高校教师,副教授,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其文学评论、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三秦都市报》《渭南日报》《中国青年网》《陕西文明网》《乡土蓝田》等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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