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在华师大读过一段时间书,那时刚从高中毕业,从乡下出来第一次到了大城市,什么都觉得新鲜。
我们的宿舍设在西院。记得离西院不远,有一条铁路直通南北,铁路是敞开式的,沒有作封闭。每天傍晚,我们三五舍友都会到铁路边上散步。
火车每天从身边呼啸而过,发出轰隆轰隆的沉闷的声音,开始几次还以为出故障了,跟着火车拼命的跑,大声在喊:”师—傅—,火车脱轨了,师—傅—,火车脱轨了……”
最质朴的年华,充满了稚嫩的期盼和向往。望着火车绝尘而去的背影,我总在想,火车究竟会开往怎样一个地方,它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后来到了北边,我在一个空军基地服役,我发现,在营区后面居然也有一条铁路横贯东西。此时我一身戎装,头顶着国徽,每天听着熟悉的火车鸣笛声,心里总是莫名激动。
我们在军营无数次地唱响歌曲《说句心里话》,心中的激动更甚。眼里总泛出几点泪花。
这个时候,生活已然没有左顾右盼,看着火车远去,心里漂零,总有一种人生颠簸流离的感受,最适合写一些文字。
后来发现,坐在火车上也有这种感觉。无论是出发,还是回去探亲,才思泉涌,总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回来后,这种心境需要寻找了。心境往往可以制造,比如演艺界大师,给他一个场地,便可以走进角色。
大概有十年没坐过绿皮火车了吧!仿佛那是从前,发生在久远久远的故事。今日乘车北上,时间不赶,我特意挑了慢车,总想找回点郁闷的感觉。
然而上了火车,才发现忘带纸笔,手机记事殊不方便,时光飞逝,终于丢三落四。
出发前各种查找,了解当地的气温,行李箱来来回回折腾,居然收拾了好几次。
夫人一早送行,出发前搭了句,送你上车后我去趟芙蓉寺,给妈烧些紙钱。才想起今天是岳母七七。不经意的巧合,愿岳母在天有灵,保佑我此行顺利!
岳母和岳父去世时,均已80多岁高龄,俩人离世相隔半年,在世时,仍能独立生活在一起,可说是很不容易很幸运的事。
当然这种独立,说不得是全然能独立,儿女们会轮番上去照顾。岳父后期烧菜,盐放了没放,或是饭吃了没吃,都时常忘记。有段时间每日守着块菜地,指责邻里老来偷菜,这可是我家三姐种的云云,较真的样子,殊为可爱。他竟忘了,三姐远嫁广东已有二十几个年头。
岳母患的是类风湿,平常一手拿手杖,另一只手需要扶持才能开步走,老岳父便成了她另一根拐杖。老岳父一不行,老太太火急火燎,“老头子、老头子……”的呼声不绝于耳。老头子这个称号变得十分热门,只是这种热门,仅仅是成为拐杖的热门。
后来岳父真的走了,常听老太太自责,我真的忍不住啊,我拍桌子,摔东西,把自己心爱的,每日使用的不锈钢饭碗也打成了残废,凹陷下去一大块。我是控制不住啊,老头子,你不要怪我!
之后的一日三餐,基本靠大哥送来。菜、汤、饭,原是比年迈的老爷子做得好,加上水果与零食,真可说十分丰富了。可是老太太念着老爷子的好,身子如江河日下,一日不复一日,脾气更为暴躁。
有时在想,老爷子这得要多大的耐心,多大的精力!这长久的折磨,岂是一个人能忍受得了的?可是岳父从来不发脾气,耐心的受着,撑着,撑着他的病体,撑着这个家中所有琐琐碎碎的家事,临终还不忘问:你妈吃了冇?
她们活的太老了!人要健康长寿,可是我的岳父母,长寿却不健康。老太太病痛缠身,几乎病卧二十年,而岳父也到了早晚不分,饥饱无知的地步。
一个人老了,既可怜,又觉得自己可厌,这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她不想把这包袱抛给别人。那个所谓的别人,又都是自己挚爱的亲人。
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什么时候才能松上一口气?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耐心地等待,静静的等待,等待自己末日的到来,然后与世界招招手,闭上眼,两腿一伸从此百事不管,那时候,才算真正解脱。
因此,当夫人几姊妹嚎啕大哭时,我十分平静,直到小舅子赶飞机回来。
小舅子没赶上送岳母最后一程。因为忙脱不开身,于是委托家人好好护理,平时出差开会,备了行李,一旦有不侧便立马飞回,不曾想进屋见母亲已躺在冰棺,竟不自禁哭晕了过去。我猛一惊觉,原来这就是肝肠寸断。
出发前小儿问我,阿公阿婆咋办?
是的,走那么远,我爸我娘怎么办?
他们一直要强,不管多么艰难,都忍耐着,压抑着,不愿轻易向身边人求助。可是,老之一字,却让人骨头硬不起来,腰板也挺不直,这是一个沉重而可怕的字眼。
人老了,不会再做美丽的梦!昔日的雄心,也都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从此,生活因陋就简。事实上,他们的生活一直既陋又简。近些年,凡毎餐烧饭做菜,夫人必备细食粗粮。细食就老人口味,我们则拣粗食独吃。且炒菜之后,再烧上一壶热水,吃完饭,给老人倒上。
父母在不远游,我实在盼着调转车头,回去守候老人。
人生,不就像一场单程旅行,一路走走停停,人上人下,走过的是时间,留下的是故事。
前些天夫人哭着说,我没爸没娘了。我安慰,我爹娘就是你爹娘,他们疼你!
事实上,原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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