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金桥
一把红木灵芝纹嵌云石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中两个核桃盘得叮当作响。太师椅下首,两排红木座椅也坐满了人,最靠门边的则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秦修。
一屋子的长辈,个个都是宗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让坐在边上的秦修大气都不敢出。太师椅上坐的正是青原魂宗已经退隐多年的老掌门人,也是秦修的师父——连海平。连老爷子闭目深思,堂里自然无人敢说话,气氛极其凝重。秦修板着僵直的脊背实在坐不住,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师兄。师兄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转向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思索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魂宗自古以来就旁系众多,能否查出她隶属哪一支?”话音刚落,身边紧挨老人的一个魁梧中年人急忙接话,“世伯,光听阿修说这几句,那小丫头铁定不是什么正派之人,用的那叫什么?魂环?我听都没听说过,邪魔歪道!除魔卫道之事咱们魂宗后辈自然当仁不让。”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她的年纪,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可也不排除以妖术驻颜的可能。”秦修的师兄急忙打断那中年人的话。话一出口,堂中却陷入了一种莫名诡异的氛围中,大家都不说话,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揣摩着各自的小心思。驻颜异术无论对谁都有极强的吸引力。
见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秦修这才讪笑着开口缓和氛围:“那咱们到底该如何处置初七呢?实在不行别管了?”
端坐中央的连老爷子缓缓开口:“阿修安排一下,我要会会这小姑娘。”秦修眼珠一转,急忙抢白道:“师父是想当面试试她的实力吧!我最近正好接了个棘手的活儿,不如我联系初七,咱们一起干呗。”
周围几个中年男人眉头紧皱,似乎觉得这主意不妥,但一时又没更好的办法。连老爷子想了半天终于点头。“就这么办吧!阿修去安排,不了解她底细一时也拿不出个稳妥的办法。”
“好嘞!”秦修应了一句,喜滋滋地跑出去了。
堂里众人仍未散去,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张口,最终还是那魁梧的中年人打破僵局:“世伯,如果那小丫头真是邪魔歪道,您打算如何处置?”
“除妖邪,匡正道!”老人语气深沉,铿锵有力地掷出六个字。下首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些别样的意味。
秦修心情大好,几日前经人介绍接了一单生意,主人家是本市有头有脸的政务要员,提出的要求更是骇人听闻。他从会说话起就跟在师父后面,按说也见过不少离奇之事,可这位雇主的要求倒是头一次听说。对方有钱有势,这单活要是做成了好处自然不少,秦修暗自发愁了很久,今天正好借机说出来,岂非两全其美。
车开到“风”香面馆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初七的房间亮着灯,秦修直接上楼去,还未等他伸手敲门,初七仿佛早知道他要来似地推门出来。
“好久不见。”秦修藏起小心思,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今天那妖物没在吗?”他略略伸长脖子,向房里张望。
“他不住这,你自去别处找吧!”初七神色冷清,作势关门。
“不不不!我找你,找你有事。”秦修急忙阻拦,想了一下,又改口道:“找你帮忙。”初七这才收住脚,也不问,只是定定地看着秦修,等他开口。
“不请我进去说吗?”秦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见初七纹丝不动,只好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几天接了个活儿,棘手得很,我一个人搞不定,所以想请你帮忙,反正你干活收心头血,我收钱,咱们各取所需,怎么样?”
“我不是什么活都接。”初七丢下一句就要回屋。秦修急忙拉住她,一侧头正好看见房间中央的桌子上,那古怪的香炉和一碗面,竹筷立在碗中央,像是祭祀一般。初七一侧身,躲开秦修的手,顺势拉上门。秦修压住心中的好奇,“别急着拒绝呀!我先给你说一下,你知道金桥吗?阴司路上有三桥,金桥银桥奈何桥,传说从佛国金桥过可得上品转生……”见初七没有疑问,他才继续说下去,“这位雇主的要求就和这金桥有关。”秦修卖个关子,稍稍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继续道:“他想卖通阴司路,让人死后可以从金桥过河。”
“哼!”初七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桥本无桥随业现,忘川河上,于无桥之处现三座桥以分善恶,从哪座桥过全凭心中业障,哪由得你。”初七望向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人的欲望真可怕,连死亡都无法将其消解。”顿了片刻“我接了。”初七留下这句话,转身回屋。
“这么痛快?”秦修留在原地,有点儿不太敢相信,“靠!难道这事真能办?”
第二天一早,尺玉准时出现在飘香面馆楼下的时候,秦修早已经等在那一反常态地笑脸相迎。尺玉有些迟疑,四下张望了好一阵,“钱哥,你坏笑什么?是不是设了什么陷阱在引我上钩?”
“你不是说我这点道行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吗,那你怕什么?”秦修笑着揶揄他。
“谁知道你小子憋着什么坏心眼儿呢?没听过一句古话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话快说,一大早就看见你晦气得很。”尺玉没好气地回怼秦修一句。
“别自作多情了,你这种小角色我还看不上,我是来找初七的,谈合作。”秦修不屑地瞥了尺玉一眼,别过头去。
两人虽都不再说话,可空气中的火药味却越来越浓,楼上门“吱嘎~”一声,初七终于出来了。秦修立刻一脸陪笑地迎上去,又是打招呼又是开车门的。刚坐上驾驶位,却见身边尺玉正悠哉悠哉地调整座椅,“你也去吗?”秦修没好气。
“我和初七是捆绑销售,跟她合作就是跟我合作。买一送一,钱哥,你赚大发了。”尺玉阴阳怪气地调侃秦修。
“你还是不去为好。”后排的初七淡淡说一句。
“那不行,万一你不小心死了,我不在身边,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尺玉一挑眉,坏笑着说。
秦修听听得一头雾水,又不好开口问,眼珠滴溜溜地不停打量着两人的神色。
轿车沿着大路前进,却没有进市里,而是绕城开到城南滨湖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了一栋气派的独栋别墅前。秦修出发前联系过雇主,别墅里早有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等在门口。可他却不下车,不停地看表,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进去吗?干嘛?来踩点吗?”尺玉从不放过嘲讽秦修的机会。
“等个人,万一咱们搞不定还能有个备选方案。”秦修懒得理会他,讪笑着跟初七解释。话音刚落,路前方忽然驶出三辆黑色轿车来。“当真是陷阱。”尺玉笑着观察初七的神色,手上早已不动声色地解下安全带。
三辆黑色轿车同样停在别墅前,车门打开,下来五个中年人和一个白发老头来,正是魂宗各门的几位长辈。“这个阵仗也太夸张了吧?”秦修苦笑。
“你们这么多人还解决不了吗?瞧那老头,眉毛都白了,一看就是高手,什么事能难住他?我和初七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尺玉说着就要开门下车,可后排的初七却没有动,“没事。”她声音极轻,可尺玉听了心头却莫名地涌上来一股安全感。他又坐回原处,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秦修急忙下车去迎接几位长辈,初七和尺玉两个跟在身后。“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父连海平,这是刘师叔、欧阳师叔、文师兄、李师兄、张师兄…”秦修缓了一口气,又指着初七:“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初七。”
几个人目光炯炯,一下打量初七,一下打量尺玉,盘算着各自的小心思。还是连老爷子率先开口,打破尴尬的局面:“呵呵呵!小姑娘果然气度不凡呐!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让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自愧弗如。”连老爷子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可初七只是略略点头,并没有搭话。一旁的尺玉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憋住笑。
“噬魂兽能修成人形实属难得,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连老爷子又把目光转向尺玉。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原型,着实叫尺玉吃一惊,可他仗着初七的势,丝毫不露怯,“早说了你是高手,可惜呀!偏偏收了个蠢笨的徒弟,连你百分之一的本事都没学到。”尺玉趁机又贬了秦修一通。
“呵呵!阁下所言极是,回去我一定好好教导阿修,我上了年纪,若是有什么妖物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就要靠我这些徒子徒孙了。”连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惊起尺玉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父,正事要紧。齐秘书在门口站半天了。”秦修终于出一口气,瞪了尺玉一眼才出言提醒众人。果然门口的年轻人不停地踱步,十分焦急的样子。
一行人在客厅坐定。“明堂聚水,玉带揽腰,天圆地方,金星临阁,是个子孙兴旺发达的富贵之宅啊。”那位姓欧阳的师叔一进门就忍不住感叹,别墅内外布局皆谙风水之道,可见主人对此一道的痴迷。
齐秘书忙前忙后地上茶,待一切都准备妥帖后才上楼去。没一会儿,扶着一个中年男人下来。只不过是下楼这几步路,男人却累得气喘吁吁,病得不轻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
“不知道来这么多人?事情很难办吗?”虽说之前是联系的秦修,可男人话却是对着连老爷子说的。
“不瞒你说,确实有些棘手,我青原魂宗几辈人也没听说过谁求这个。”连老爷子实话实说。
“咳咳!”男人猛地咳嗽一声,“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们浪费,小齐送客!”男人挣扎着要起身。秦修急忙上前拦住,“您别急啊!我们话还没说完呢?答应你的事我们肯定能办!这不,把高人带来了吗!”秦修一指坐在角落位置的初七。
“咳咳咳!”男人咳得更猛了,“赶出去!哪找的江湖骗子!”语气中满是愤怒。齐秘书站在原地,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所求之事现下怕是只有我能办到,就算还有世外高人,在你死前也找不到了。”初七这才站起来接话。男人有些迟疑,“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要是骗我,我平白死了还能怎么办?”
“你见过之后自然会信。”初七也没有过多解释,“做不做由你。”
男人思索良久才下定决心,咬牙答应,“只要能成,多少钱我都出。”
“我不要你钱,但是需要一滴心头血,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能是你的。”初七提出自己的条件。秦修急忙上前抢白,“等等!等等!价格就按照我们之前谈过的,心头血是附加条件。”
“给成杰打电话,把情况给他说明一下。”男人无力坐下,吩咐齐秘书。齐秘书小跑着走开去打电话,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轻轻向男人摇摇头,“成总说在忙,如果您不舒服可以请医生来家里。”
“不肖子!”男人感叹一句,突然看向齐秘书,“我可以把这栋别墅过户给你!”陈秘书听了男人的话愣住了,可不过只几秒钟,马上捣蒜似地点头,生怕男人反悔,“行!行!别说一滴,一千滴我也给。”
价格谈妥,众人给初七让出空间,等着她开坛布法。可她只是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盏古色古香的铜灯来,灯身呈古铜色,奇怪的是灯芯也是铜丝做的。
“这什么东西?”姓张的师兄问身边的人,那人也是干瞪眼摇头。
“死魂灯。”连老爷子目光灼灼,对眼前少女的身份有所觉察,眼前一恍惚,似乎浮现出那片遮天蔽日的火海和大火中死一般的沉寂,火苗烧在人身上“滋滋”作响,可被烧的人个个紧闭双目,一声不吭。那诡异的场景,是他毕生的噩梦。
初七掏出一把骨刀,沿右手生命线割下去,暗红色的血液滴在铜灯上,却像是在烧红的铁锅里滴水一般滋啦作响,灯芯的铜丝逐渐泛红,骤然燃起一股火苗来,那火苗也是赤红色。
火苗燃起的瞬间,众人只觉得周身一寒,似乎置身于冰窖一般。身穿玄衣的鬼差银罗自虚无中走出来。尺玉这才知道初七想干什么,想跑却是已经来不及。“别怕!”初七淡淡说道。
“叫我出来有事?”鬼差银罗瞥一眼尺玉后将视线落在初七身上。
“买金桥。”初七不废话,开门见山,“说吧,要多少钱。”
“我要钱有什么用。不如要点别的东西吧!”银罗踱着步,打量一屋子的人。屋里众人只觉得寒冷异常,而初七则对着空气说话,只有连老爷子隐约能看见一团成人形的黑雾。银罗踱到尺玉身边站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就算是找替死鬼你应该也不会自己的命来偿,这个妖物给我吧,修成了人形,吃得可都是至纯的上乘魂魄。”尺玉动都不敢动,吓出一身冷汗,毕竟鬼差随便打个响指就能叫自己魂飞魄散,当真是自己的致命克星。
“不行!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也犯不上用他的命。”初七淡然说道,语气中却是不容质疑的气势。
“那就魂灯吧!这灯被你泑山一族掌管百年有余,我也给你们当了一百多年的奴隶,不如趁今天收回来!”银罗慢悠悠地踱回初七身边。
“好!”初七想都不不想,干脆回答道。
“这妖物就这么值钱?”这回是银罗诧异了。
“价格谈妥了,你按要求办事就好。”初七取出骨刀,在死魂灯底座上一个古朴的符号上划了一刀,灯身片刻间消弥于无形。
初七上前一步,来到惊得说不出话的男人面前,以血为墨在他额头画下一道符咒。男人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似乎揭开了一面轻纱,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人的欲望真可怕!”银罗亦感慨一句,“事情谈妥了,你死后我来接你。”说完化作一股青烟,瞬间消失。众人立刻感觉房子里的温度恢复如常。
一番操作下来,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没人敢问,都希望连老爷子能率先开口,可他却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初七顺利地取了心头血,自行离开,大家心里着急,可却不敢出头阻拦,只好放任两人离去。
“多谢救命之恩,这个恩情我一定报!”出了门尺玉才松一口气,“不过那人真能买到金桥?”
“无论多强的欲望,喝过孟婆汤后都忘得一干二净,过什么桥全看鬼差肯不肯守信了。”初七随口答一句。
“好家伙,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成想鬼收了钱却不一定肯推磨,真是讽刺。”尺玉唏嘘不已。
别墅门口,连海平看着初七离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初七,那天正是正月初七,弦月上行,神佛不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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