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鑫所在的小山村位置非常偏僻,即使在他们这个经济不发达的县,他们也都被认为是穷乡僻壤,还有人叫他们村为“台湾岛”。
因为到这个村太不方便了,大家居住的又分散,政府有心想为村里修路通自来水什么的,都因为投入产出不合理而放弃。
这个村庄,很多生活习惯还跟几十年一样,并没有受到改革开放太大的影响,在全国都出现打工热潮的时候,这个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都非常少,何安鑫出去外面工作,都是一个让大家觉得很稀奇的事情。
所以他的回家,这样高调的回家让村子沸腾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很多邻居过来聊天,来看何安鑫,向他打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而何安鑫的那些小伙伴,那些一起玩泥巴捉泥鳅的小伙伴们更是赖在家里要和他喝酒。
山里男人都好酒,也有喝早酒的习惯,所以何安鑫的母亲也很快就准备好了丰盛的下酒菜,让他们喝酒,吹牛,在他们热热闹闹的喝酒的时候,他的父母看到他在讲外面的精彩世界时那些村里同龄人羡慕的眼光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山里的农村,因为事情少,加上天黑的早,为了减少做饭的工作量,所以大家都习惯一天只吃两顿。
不过过年期间,两顿饭就是两顿酒,来家里何安鑫的,都是关心他的,都是亲戚朋友或者同学邻居,不留人家吃饭说不过去,加上他们一家本来就是非常好客之人,所以就连续吃了两顿,喝了两顿。
这两顿酒都喝的很猛,这样喝下来,何安鑫自然醉了,带着家里经济条件依然不好的事实,带着表面风光后的满足,醉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侄子叫醒,在农村,除夕和初一都是不能睡懒觉的。
其实早起也没有什么事做,春节的准备家里人早就做好了,比如开卤锅,磨豆腐,做腊鱼腊肉等,而农村做饭用的柴火也是堆成了一座小山。他要做的,只是以家里唯一一个文化人的身份写几幅对联,然后和哥哥一起贴上。
在老母亲和嫂子准备好丰盛的年饭的时候,何安鑫拿出深圳带回来的好酒,准备好好喝。
而这时,他爸却做出让大家等等的手势,然后拿出香走到奶奶的遗像前,一边点一边小声的说:妈,安子回来了,安子出息了!你带着我从湖南来到四川,无依无靠的在这里把我们几兄妹拉扯大,你受尽了苦,受尽了欺负,但是从现在起,别人瞧不起我们家的日子过去了,因为安子比村里好多人都有出息,他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近一万块呢!
从小到大,家里人叫何安鑫都是叫小名安子的,到他读大学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觉得他算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了,叫小名不好,所以大家都开始叫他全名,今天过年了,加上老爸是跟奶奶上香,所以又叫了他小名。
父亲对奶奶说的话让何安鑫想了很多,特别是当他听到他父亲提到他工资的时候他特别羞愧,虽然他知道父亲和家里所有人都从来没想过要求他什么,但是他自己却非常自责:一个月近一万的收入不算低了,靠着这些钱安子过的是花天酒地的生活,但是却从来没有为家里做一点点的事情。
在父亲给奶奶上过香之后,就是放鞭炮,按照家里的惯例,放鞭炮一直都是交给安子的,安子在接到父亲的指示可以开饭之后,就点起一根烟,交给侄子,让侄子开心的完成了这一喜庆的、颇具仪式感的流程。
鞭炮声音一落,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意味着,过年了!不管这一年过得辛苦不辛苦,收获大不大,年总是要开开心心的过的。
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传统,而这样的传统也维系着整个社会的运转,给人以安慰,给人以喘息,给人以希望。
安子回家后每天的饭菜都很丰盛,但今天过年,丰盛异常,不仅有肉,有鱼,有鸡有鸭,更有小时候安子非常爱吃的山珍野味,他知道,现在山上打猎的人多了,山上的野味可不比以前了,非常的稀少,饭桌上的这些野味,肯定是家里人花了很大的精力才弄到并且自己舍不得吃专门留给他的。
在外面工作了一年多的何安鑫,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忙的总是自己的事情,总是在办公室里向领导表现,和那些有竞争得和没竞争得同事勾心斗角,就是这一段时间,他想的总是自己怎么回来面子。
初中开始就住校,大学一毕业就在外面独自一人打拼的他内心越来越坚硬,但是在除夕这一天,在他生命中中最重要的这些人面前,他的心再次柔软了。
他有想哭的感觉,但他知道他一哭家里人会认为他在外面受苦了,所以,他把眼泪憋在了心里,他能做的,就是安慰他的父母,向父母描绘在他得努力下,未来家里得生活会怎么怎么样得美好,描绘他所期待得好日子。
团圆饭在他的绘声绘色的描绘和家里人的期望中吃完,吃完饭了母亲忙着收拾碗筷,父亲和哥哥嫂子例牌式的和邻居打麻将,而安子则和村里的同龄人一起赌博。
四川是一个麻将风气很浓的省份,打麻将几乎成了这个省的文化基因,甚至有人把四川戏称为麻将省。而年轻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麻将的则少了,大家流行赌博,赌大小赌单双,金花三公都非常流行。
特别是在过年期间,很多年轻人几乎是每天都赌,并且赌的还不小,有很多人在辛苦一年赚个几千上万块钱,往往用不了多少钱,大部分会在春节期间输掉,然后等春节过后再次出门打工,然后等年底的时候再赚点钱回来再输掉。
安子爱玩,但是对赌博的兴趣却不大,其实像安子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过年都没有好好玩的人肯定是混的不好的,所以,这些年轻人不管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一到年底就聚了起来,开始这样无聊却不得不玩的游戏。
不管是打麻将还是赌博,都会在7点钟左右的时候结束,大家各自回家简单吃点,就围在电视前看春节联欢晚会。
从网络流行起来之后,网民们对春节联欢晚会的批判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且批判的势头一年比一年凶猛,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农村人对春晚的喜爱,除夕晚上看春晚成了大家的招牌节目。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很无趣的,一度安子也这样认为,但是在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烘焙的花生看电视的时候,那种其乐融融,那种幸福体验,却是非常难得的,这样的体验,很难从其他的活动中能让人如此强烈的感受的到。
除夕这一天,安子的心理经历了一些起伏,一些波折,但总的来说,他还是非常开心的,全家人也都非常喜悦,用一些小说或童话故事里的方法可以这样形容:这是一个多么祥和的春节啊!
新年第一天,没有人叫安子,他自然的很早就起床,给父母拜年,给邻居拜年,给离的较近的亲戚朋友拜年,拜完年之后才回家吃饭,然后等着父亲开始一年的生产生活安排。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本本分分,虽然没有大的收入,却把两个儿子拉扯长大并供小儿子读完了大学,他善良,勤劳,但是在现在这个社会,善良和勤劳却没有太大的生产力,所以他已经百分百的努力了,但是家里就这样。
不过,他自己对生活现状还是非常满意的,家里已经没有欠债,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子,小儿子在外面混的有模有样。基于这样的满意,他很坚信自己的套路是有效的,比如每年初一的生产生活安排。
父亲的一年计划不比一些规模化公司的计划做的简单,整个计划包括了生产生活方方面面的内容,比如哪块田做什么,哪块田需要特别重视和特别的处理,家里需要养几头猪,养多少只鸭,今年需要在哪块山地开荒种果树,今年需要种什么菜,各种多少都列的清清楚楚。
除了这些事项,父亲的计划里还有详细的时间安排,比如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打农药也都有详细的注明。
对于父亲的这些安排,安子是非常清楚的,从小到大每年的初一父亲都这么做,虽然父亲没有读什么书,但是他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不早点做好计划安排,耽误的可就是大事了,可能会影响一家人的生活,父亲在教育他们兄弟俩的时候总有这样一句话: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啦!
对于父亲的计划,安子可以说非常熟悉,虽然一年多不在家他也会知道父亲的这些计划,不过今年的计划有些不一样,今年父亲把人情往来列了出来,在这份清单上,有所有可能在今年办喜事的亲朋好友的名单全部列了出来。
对为什么这样做父亲说道,我们家以前总是被人看低一等,跟别人的人情往来也都非常少,但现在,我们家已经不欠人钱了,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安子也出息了,我们要把人情往来走起来,别人多少我们多少,比别人高一些都可以。虽然这样需要一年多支出一点钱,但是挺直了腰杆做人,花这些钱值得!
听到父亲这样说,安子马上接过话说,人情往来的事情我来负责吧,我的工资可能又要涨了,支付这些没有问题。
父亲瞪了安子一眼,略带几分生气说:“你都还没当家,你出什么出?这些是该我承担的义务。你要出,等你结婚生孩子了你自己处理自己的人情往来。”
听父亲这样讲,安子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很快的,父亲安排好了一年的全部计划,这个计划中还包含着对安子的要求,要求安子早点找个女朋友结婚,现在村里20多岁的小伙子就你没结婚了。
还有对小侄子的要求,要求他学习必须更加努力,要在年底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再进步五名。做好全部的计划和分工到人后,大家都信心十足,也对接下来这新的一年充满了期待。
很多时候人生就是如此,可能生活中正遭遇着不幸,正经历着艰辛,但是只要你对未来的生活有足够的信心和期待,你就不会觉得那么辛苦,你就会觉得人生充满幸福,充满快乐。而在有计划的努力下,这样的幸福和快乐,也是可以触手可得的。
看父亲做这样的计划已经看了很多次,但这次却给了安子不一样的感觉,他也突然意识到,他的人生需要规划,如果不规划,如果再像过去的一年,他今年的春节还只能是这样子,他对家里的帮助,也只能是微乎其微。
就像周边村里那些年轻人一样,辛苦一年赚钱,在过年花的干干净净,然后第二年又是如此。而如果一年又这样一年的下去,可能一辈子都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安子的内心突然涌出了些许的恐惧,他对未来又有了一些担心,不像在深圳的时候那样对自己有自信,那样骄傲。
有了这样的感触和认识,安子也觉得应该好好的规划自己的人生,事业,生活都需要规划,只有通过规划,他的人生才会向着他希望的方向走去。
想到这一点,安子又觉得有些迷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方向在哪里。在国企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虽然很安逸,待遇也不错,但是却让安子觉得缺乏朝气,找不到方向。
一个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人,又怎么能做出切实际并且有效的计划出来呢?
这些问题一直在安子脑海中纠缠着,而安子在新年第一天的晚上,也再次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噩梦吓醒:梦中的他已经50多岁,在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却车票都买不起,只能买了辆旧单车骑回家。都说梦中是没有感觉的,但是安子却觉得,一路风好大,一路都觉得好冷,好冷……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