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轻,云很淡。太阳挂在树梢后面,丝丝点点的光束打在水泥地上,升起层层热浪。我骑着电车穿行在林荫道上,身旁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带着耳机,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歌里唱着“秋意凉 起寒烟 梧桐黄 散人间。”
三年过去了,每晚我依然独自奔跑在灯光暗淡的体育场。新铺的塑胶跑道踩上去很软,充满弹力。
球场中央有几个踢球的孩子,借着场外路灯的光,依然在践行自己的梦想。跑道上三三两两的人,跑步者,散步者,减肥者,健步走者,谈情说爱者……自己跑步就一个好处,不用被别人带节奏。当然唯一的坏处也正是这个。我跑步的时候,喜欢一开始就以自己所能达到的较高速度开跑,然后在嗓子承受的巨大的痛苦中不断地坚持。自从进入大学之后,摇滚乐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之一。激昂动情的音乐会提供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信心。因为我喜欢琢磨歌词的含义,同样也喜欢了解歌曲背后的故事。当身旁难以寻觅知音的时候,我选择将目光投向了更飘渺的远方。刚开始的时候,怕打扰到别人,还会在意音量的大小,久而久之,便以提高自己的兴趣为唯一的准则。有时内道有人占着,心里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超过其的想法。哪怕只是在很短的一节距离里面,自己也要完成这一个瞬间的超越。毕竟愿望没实现和愿望实现过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宿舍到校门口不足两公里的路,很快便到了。走到等车的站台,回首一望这号称是六百万的校门。除了高些,并无什么长处。学校的馒头是一块五一个,六百万块就是四百万个馒头,除以校区的两万人,平均每人两百个,如果每顿两个每天三顿,这就是一个月的口粮。
小慧在距离我不远的城市读书。我想去看看她,顺便忘记她。
津城周末的公车很挤。现在是盛夏,窗户紧闭,空调清爽的风稍稍减弱了空气闭塞的窒息感。我用手抻一抻胸口的衣服,长舒一口气。想起那个月亮隐匿的夜晚,总是满心欢喜,满心遗憾。
我和小慧坐在山坡上,周围的蝉虫蛙蛇都仿佛被噤声了一般,空气静的可以用手择取出其中的氧气。
小慧在教室里很少说话,成绩也平平无奇。平素就独自坐在角落里,上课偷吃柜子里的零食,下课趴在桌子上面睡觉。胳臂胖胖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赘肉。
小慧出人意料地买了一提罐装啤酒。故乡是一片盆地,坐在并不突出的小山包上就能将整个小城的景色尽收眼底。一条河流自山谷中缓缓驶出,悄悄的绕过县城的南部,汇入不远的水库。
“你觉得互相喜欢的人,互相之间应该话很多吗?”小慧打开啤酒,满饮一口。
“言语是情感的不完全表达,我们应该发掘交流的更多可能,而不是仅着眼于此。”
“你觉得心里沉闷的情感应该对别人表达出来,还是藏起来默默的消化?”
"大禹治水的故事我们从小就知道,堵不如疏。胃里藏的东西太多会消化不良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经点亮了街道,一条金黄色的长龙从地面升起。
“你成绩好,在班里人缘也好,一下课就有人去找你解决问题,谈论八卦。”
“谁还没有三五朋友?闲散时间不是就应该互相谈天语地,活跃心情?”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不是特殊的节假日,所以火车站的人并不多。即便现在已经全面实行了电子客票,仅靠刷身份证就能进站,但我还是喜欢取纸质的车票。这就和从前书信时代的人收集邮票一个道理。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面,我打开微信读书,消磨时间。
与小慧同窗的第一年,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在想起高中同学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时候考试压力大,休息时间短,上课容易犯困。老师允许我们感觉困意来袭的时候,就去教室后面走一走。虽然会分散一些注意力,但好过昏昏沉沉的入睡。
我依靠着教室后门的门框,左手将书举在眼前,右手托着左肘。上眼皮在对下眼皮抛媚眼,抱一个吧。我努力的眨眨眼,将它们强行分开。
我注意到后排的一个女生,悄悄的弯下腰从桌堂里面抽出一个包装袋。两只手慢慢地撕扯包装袋锯齿形的一侧,把包装袋被分尸两半。她用右手轻轻的撕扯下面包的一角,将身子紧贴在桌子上,头偏向一侧努力的抬起,试图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偷食。面包被送进了口中,混杂着蓝莓的奶油却在脸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她伸出舌头向一侧的脸上舔了一口,舌头努力地前后左右摇摆,却怎么也舔舐不尽。她用右手食指横着猛刮一下嘴角,用左手抽出一格卫生纸擦净了食指。
人总会产生种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勾起想法的种种引子也是同样的莫名其妙。看着她笨拙的动作,我竟感觉到心跳的旋律发生了轻微的变动。
什么年纪的人就该去做什么年纪的事情。十七岁的少年,就该对着十七岁的少女动心。事后,我企图自我狡辩。
怪可爱的,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列车进站了,候车厅的地板微微的颤动。我站在启程的地方,心里却象是在经历一场地震。人海奔涌,把我裹挟在其中,我或是被动或是主动的随着潮流的方向慢慢挪移。
我坐在教室的位置上,时不时偷偷地往后面瞅几眼。我装作和邻座同学谈话的样子,自然地把身子侧了过来,左手轻轻的拄着她桌子的一角。
每逢考试的时候,我们都要把桌子一排排的分开,隔开距离。教室里放不下的多余的桌子会被搬到楼道里面,待到第一个晚上的时候,因为次日仍有未完成的考试,所以暂时不用把所有桌子都搬回教室归于原位。晚饭的时候,我借口要和她侧前方的同学聊天,就把桌子搬在了她前面的位置。
当时大多数的女同学都绑着辫子,散着头发的普遍头发只能够到脖子上方。小慧的辫子绑的不是高马尾,懒洋洋地扎在后脖颈的位置。刘海和大多数人的都一样齐齐地挂在眉毛上方,遮住脑门。校服松松垮垮的没有改过的痕迹,身子藏在里面,看不出丰腴还是骨感。只有抬起胳膊时,偶尔露出的小臂在展示她青春的肌肤。记忆中似乎大多数女孩子的手指都是圆滚滚的,不似男孩子那般棱骨分明。
小慧伏在桌子上面复习物理试题,我来回看了几次她都还在熟记那几个公式。
“临时抱佛脚不是应该看一看错题吗?老师明天又不会考你默写公式。”我把嘴唇抿到一侧,回过头看着她。
“我要是能看懂那些题目就不背这破公式了,明天好歹能蒙个第一问。”她稍有无奈的答道。
“你可真是老师的高徒。遇事不决,公式堆叠。”连我俩在内,至少七八个人都笑出了声。
“你们这些好学生就没有什么能帮助我们这些后进生的锦囊妙计,让我们也能不用拖班级的后腿?”
“我要是有那个水平不早就成教育家了,还用在这儿看着你这个瓜娃读书?”
“你……”她似乎生气了。因为我抛出的问题,她已无力反驳。在事实面前,任何的狡辩都是苍白无力的。这仿佛是解决争端最好的方式,但却不是此时此刻我和她交流的最好方式。
我故作无奈的转回身来,右手轻转了几下笔,笔尖却在我衣服上留下几道划痕。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最后一场雪把春天拦腰折断,刚刚从泥土里钻出的绿草以及枝条上才生的嫩芽都被埋在了大地白色的衬衣里面。下些雪也好,至少不用刮沙子了。前几日黄沙漫天,仅有的晚饭时间也没有人胆敢走上操场去透透气。沙子落在脸上拍打得生疼,黄澄澄的风顺着脖领子处的缝隙钻进衣服里。脊背上少许的汗珠充作粘合剂将沙粒紧贴在身上。稍一转动,紧身的衣服就会搓动着沙粒在身上摩擦。
雪后初霁,晴空万里。天气好了,人的心情也变得开心了起来。
“喂,下课去操场上遛弯呀?”我站在小慧的桌前问她。
小慧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不置可否,只是轻点了两下额头。
列车在铁道上飞驰,很快便驶出了津城。周围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为了乡村田园。这一节的铁道是沿着河岸铺筑的,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你都可以欣赏到河滨景色。自从毕业之后,小慧已经处过两个男朋友了。
当你的列表里出现两个相似的头像时,你会不会感到有趣?或者应该说,你会不会感到好奇?因为好奇并不代表着有趣,那可能会是很无趣甚至是很讨厌的事情。世界上永远都存在着未知,没有一件事会按照我们脑海中推演的方式丝毫不差的进行下去。就像是我们刚刚学会声母韵母表的时候,我们以为全世界的a的后面都是o,e的后面都是i,等到我们遇到英文字母表的时候,我们才知道a的后面有可能是b,e的后面有可能是f。
我和小慧在跑道上快步走着。经过了几天的沉寂,操场上布满了人群。有人在中心的草地打雪仗,雪球在人群的缝隙间上下翻飞,噗的一声撞在了一个倒霉蛋的脸上。狂躁的复仇者猛冲过去,双手擒住对面的一条腿,向前用力一扳,对方应声倒地。闻声而来的所有人,无论前一秒是敌是友,此刻都已同仇敌忾。打头的两个扑上去按住地下趴着的两个人,后续跟上来的立刻将双手满捧的雪往他们的脖领子,腰间的衣服缝里塞……
我和小慧相互之间就像是不认识般的,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虽说我有勇气约她出来散步,但是对于谈话的内容究竟该如何发展我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小时候学的记叙文写作的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现在前三项已经确定无误,事件的起因可以说是我想和她交流,约她出来,但是经过如果只是漫无目的不停行走,那么结果就只能是无疾而终。
“小慧,你将来想过去哪里读书吗?或者说,未来想去那里发展?”
“就我这个成绩,看样子只能上一个省内普通的二本院校。具体去哪个学校读书,就看到时候能考几个分数,再参考一下其他人的志愿吧。”小慧回答着我的问题,步子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我看着小慧的表情,仿佛对于这个已知的结果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是的,在那场测验来临之前,其实每个人对于自己最终的处境都是可以有一定的判断的。虽然我们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希望自己到时候能够超常发挥、一鸣惊人,但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的奇迹,大多数人只是按着既定的轨迹,平稳的向前发展。时至今日,回过头一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在当时也是可以大致预料到的。虽然有很多的变数,但是总体上大差不差。
“从小到大你有没有一直联系的特别要好的朋友?”小慧抬起头问我。
“怎么说呢,村里有一帮从小长大的发小,大家从小可以说就是知根知底、无话不谈,但是随着自己年级的不断上涨,社交圈的逐步扩大,其实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变得很短了,互相之间的交集也就变成了一年中零散的几天,因为交集的减少,互相之间的共同话题就在减少,随之而来的就是联系次数的减少。当然,互相之间的联系的减少,还有一部分属于性格上的原因,因为我们从小就不怎么通过网络或者是电话交流,当时也没有这个条件,有了条件了,大家也没有这个心情。有机会了就登门拜访,没有时间了,互相之间也就无话可谈。总的来说就是,大家没有生活在一个圈里面,很难找到彼此都聊得来的事情,即使勉强凑到一起也多是扯闲篇,再不就是年根底下凑一桌打打牌。”
“那你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吗?”
“同学这个嘛,要说好的嘛还真有几个。但是我觉得同学和朋友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因为我们现在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所以互相之间无话不谈,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别,待到我们分别了几年之后,如果我们仍旧会时不时的想起对方,互相之间偶尔通一个电话,有时间了聚个餐。如果能够做到这点,那才叫做真朋友。”我对自己的理论很满意,虽然心里暗自骄傲,但是表面上却毫无笑意。我看小慧沉默不语,反问她一句,“那你呢,有没有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啊,我正在想你说的话。我和我的一个发小,从穿开裆裤到幼儿园,再到一起到小学读书,一起来中学寄宿,一直都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们俩之间一点小秘密都没有,我觉得这是浑然天成的东西。因为我们从小就是这样,它也应该就是这样,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这样了,我还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好家伙,你这几个'样'就要把我拖进迷宫了,挺有哲学风味的。”
“我可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小慧笑了,我也笑了。早春三月的傍晚,霜雪满地,但是空气仿佛暖得出奇。我感到春风拂过发梢,宣告大地即将充满活力。很少能看见小慧这样子开怀的微笑。就只是简单的笑着,发自内心,没有目的。
我总是觉得微笑有着神秘莫测的魔力。它能够展示出一个人全部的真诚,同时对旁人表达自己的亲切感。
我和小慧绕着跑道比往常多走了一圈,直到铃声响起,才赶忙着跑回去。
最后一幕,来到大学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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