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儿(四十四)
我和李默成、林希微多年以后又重新坐在一起,相同的是我们三个人,不同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在一起?”
“我公司有许多事需要帮忙,尤其是财务方面,正好希微她的专业是这个……”
衣架上挂着长裙,卫生间置物架上有口红和卫生巾,卧室里摆着粉色的拖鞋,阳台上晾着文胸和内裤。我微微一笑:“挺好,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真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
“别这么说……”李默成的表情已十分难堪,他不敢看我,只盯着手机,“你饿了吧,我叫份外卖。”
我肚子很空,却不觉得饿。
林希微不知什么时候已退到卧室里了。这些年我很少与林希微联系,知道她在国外打拼,因差距悬殊,不忍打扰她,可她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想着哪天她衣锦还乡我一定好好拥抱她,请她大吃大喝,可万万没想到我们竟这样相见了。
李默成默默陪我坐着,却是在用目光交流。
姚千千,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你和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为什么要我原谅?
我一直都没有想和你分开,我想……
我恨恨地瞪着他,拿出手机,取下电话卡,扔给他说:“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告别的,我要远行一趟,大概要很长时间,电话卡要重办,这个你替我保管吧。”
“你要换手机号?”
“对,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千千,不要这样,你可以把我当亲人……”
亲人……这世上我已没有亲人了,自从姥姥去世后,我将全身心都交付给了他,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的身与影,会永远相随,可他却只是个男人,可以轻易地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外卖送到了,我忘了是什么,好像是米饭和几个家常菜,李默成把一次性筷子递给我,饭香勾起了我的食欲,我饿得想吐,忍了又忍才没有吐出来。
李默成直视着我毫无形像地大吃特吃,他站起来说:“我去订个旅店。”
“现在都半夜了,网上不能订吗?”林希微说。
我笑着说:“我随便在这里打个地铺吧,你这个办公室还挺宽敞的,随便挨褰一下就天亮了。”
“那怎么行?你跟我睡卧室,让他在这里打地铺。”林希微说。
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和林希微一起睡,每个漫长的周末都是她在陪我,我们躺在床上,她亲昵地抱着我,我们聊整整一夜,无话不谈。
如今,我们却尴尬地对峙着,我轻快地笑笑:“真的不用,希微,你不要误会,我们是交往过一段时间,但很早以前就分手了,我有男朋友,只是他不在这个城市,所以只好来找李默成,我们算是亲戚。”
“那我把我野营的睡袋给你,特舒服,狼都咬不坏。”林希微也笑着说。她弯弯的眼睛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皮的小姑娘。
她帮我把睡袋在办公室中厅的地上铺好,我俩有说有笑,仿佛李默成根本不存在。
“明天就要走吗?”
“是的。”
“去哪儿?”
“还不知道。”
“早些睡吧,一定要休息好,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她用了“可以”,若是从前的林希微一定会说“不管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点点头,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钻进睡袋倒头就睡,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后把灯关了,卧室的门被带上了,最后的光由面成线,最终被关在了门内,屋子沦为沉寂。
落地窗外是无眠的城市,零星的灯光是失眠人暗淡的脸,我站在窗边,依稀记得上一次站在这里时的情形。突然觉得可笑,我就是这样可笑,我在这世上奋力挣扎,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你在干什么?”李默成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你给我下来!”
我这才发现我正站在护栏上,倚在窗边,面对着万米虚空。他紧张的样子让我不禁笑了。
他把我拽到他身边,愤怒地瞪着我:“你疯了?”
他把一只枕头和一个毛毯扔到地上,铺了铺就躺了下来。
“你干什么?”
“睡觉。”
“不需要,我不用她这样施舍。”虽然一直以来我都接受着林希微的施舍,她帮助了我太多太多,如果没有她也许我根本就读不完书,甚至活不到今天,她就像我的亲姐姐。
李默成二话不说,伸手将我拖倒在地。
黑暗中,我们面对面躺着,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样挺好的,有希微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帮的上你,不像我总是拖你的后腿……”
“你呢,过得怎么样,他对你好不好?”
我的心在夜里一片一片碎裂,我轻轻地说:“好,挺好的……”
他伸开手臂轻轻地揽着我,他的气息像间老屋,熟悉陈旧。在他轻浅的拥抱中我迷糊睡去,那一夜后各自天涯。
千千(四十四)
孟成没等来他的超级飞侠,孟旭东像死了一般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给他的助理小刘打过几次电话,她先是各种搪塞,后来干脆连电话也不接了。他留给我的卡我也没有用过,随着自媒体的兴起,我开始靠写稿子赚钱,虽然收入微薄,却为我以后再次步入职场奠定了基础。
“先生最近怎么了?好久都不见他了。”阿丽似乎比我还要忧心。
“他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夫人你真的一点也不着急?不说别的要是浩浩他爸一两天没消息我就得疯了。”
我怎么能跟你一样?我看着阿丽紧锁的眉头,她也不过比我大一两岁,却已然是个中年妇女的模样了,慈祥安然地过着自己那平凡的日子。大约只有像我这样一直死命挣扎、眼里心里全是倔强的女人才显得年轻。
我看着自己镜中的脸,皱纹浅浅的,肤色也略显黯沉,但眼角眉梢是锋利的,眼里的光芒是灼灼的,对,我一点也不着急,就算他不爱我了——即使他死了,也无所谓的。
一天下午阿民突然来公寓接我,我见到他很惊讶:“是他让你来的?”
“对,孟先生要见你。”
“他在哪里?只见我吗,孩子呢?”
“先生说只见你一人。”
我的心像无底洞,一直沉啊沉永远也到不了底,我问阿民:“先生最近好吗?”
阿民低头不敢看我,他摇摇头:“他不是很好,连公司的事都不管了,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您最好不要惹他生气,我跟他许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现在这样子。”
我鼻子一酸,险些坠下泪来。孟成正在玩小汽车,十分开心,仿佛全世界的烦恼都和他无关。我让阿丽带他玩,自己在屋里转了两圈,照了照镜子,也没有刻意打扮,怕痕迹太重反而让他讨厌。
阿民开车穿过喧闹的城市,直达郊区的一座山庄别院,院落简朴幽深,与龙湖山庄大不相同,我从来没到过这里,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住处。下了车,迎面一带人工湖,四下寂静只有几声鸟鸣,轻风习习略有冷意,我裹裹外套,跟着阿民往里走。
绕过几间破落的小屋,湖面开阔了,碧圆的水边,孟旭东正静坐垂钓。
我正要上前,他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我远远地站住了,阳光薄薄地洒在他身上,他平添了许多白发,脊背也佝偻了,那样高大的人像一堆骨架子般踡着,我第一次发现他竟这样老,我突然间想,若我父亲在世,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心如同湖心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旋即消失。
等了许久鱼也没有上钩,孟旭东索然放下钓竿,他把目光投向我,淡淡地说了句:“来了。”
阿民已经自觉地走开了,只剩我们两人遥遥相望。
“你还好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风从湖面掠过,卷起他的衣角,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成他好吗?”
“我们都好,你不用挂念。他很想你,一直念叨着想让你陪他玩。”
“最近你的卡都没有消费,怎么回事?”
“没什么要买的,日用品小刘都买好了,根本不需要花钱。”
他点点头:“你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自己。照顾不周的地方,请你原谅……”
“你这是在向我告别吗?”我眼眶红了,“你打算抛下我们娘俩不管了吗?”
他只穿了件棉布外套,须发在风中颤抖,褪去了平日的光芒,他竟如此沧桑。
“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吗?”我几乎是哀求道。为妻为母我一直尽职尽责,我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错,致使他对我如此冷落,仿佛连看我一眼都是多余。
他神情枯槁,眼睛里仅有的光芒也消失了:“她死了。”喑哑的声音散在风中,“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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