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据说90后的童年阴影中,有一个来自《半生缘》——林心如出演的电视剧版。
是一个被强 暴的画面。
林心如扮演的顾曼桢楚楚可怜,根本抵挡不了男人的侵袭。她喊得撕心裂肺,但始终无人应答,姐姐仿佛凭空消失。窗外电闪雷鸣,人生的狂风暴雨,也跟着到来了。
这个画面,已足以揉碎许多观众的心。
接着就是囚禁、怀孕、生产。她被姐姐当作生育工具,拿来讨好丈夫,挽回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从而稳固自己的婚姻、稳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正常的人生。
当时,我恨死曼璐了。
应该没人不恨吧?
曼桢本该有个好人生,她长相秀美、上过大学、有份工作,还有个彼此深爱的男朋友。即使不大富大贵,应该也能美满温馨,平静过完一生。
可这个意外插曲,却将她彻底推入深渊,错过沈世钧,徒留一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那时候,我才十一二岁,却硬生生被这句台词逼出眼泪,听到一股子世事莫测的悲哀与苍凉。对曼璐的恨意,也就一层层叠加上来了。
毕竟,这是个亲手毁了妹妹一生的女人。
在当时那种黑白分明的价值观里,曼璐简直可以当作一个恶魔来看。
似乎她就是整个悲剧的罪魁祸首。
2
近来重温,我却注意到一句台词。
出自曼桢大弟弟伟民之口,很微小、很细节,极少有人会注意到。当时,曼璐的恩客张鲁生要收回房子,一家老小手足无措,曼璐却豁出去当街撒泼,也不理会家人的劝说。
伟民觉得很丢脸。
确切来说,奶奶和妈妈也觉得很丢脸。但她们不敢明着指责,只有正处在叛逆期的伟民,毫不避讳地一吐心声。
他很直接地说,我们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曼璐闻言,两眼失落、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外人面前,她凶神恶煞不依不饶,可房门一关,眼泪就哗哗掉下来。
这种痛苦,非成年人不能懂。
小孩子黑白分明,提到“舞女”便觉得肮脏,看见“泼妇”就想到素质低、没修养。至于舞女和泼妇背后的生存压力,他是没办法看见的。
因为阅历太浅,尚未被社会和命运毒打,还不能站在姐姐的角度,去想象养活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种种艰辛。
曼璐当然不会觉得做舞女光荣。
那是个隐晦的卖笑营生,皮肉生意藏匿在舞步蹁跹中,流光溢彩之下,也不过是金钱和美色在做交易。
但她能怎么办?
父亲早逝,顶梁柱轰然倒下,家里老老少少六张嘴,母亲又是个软弱无能的。唯一还值点钱的,也就是大女儿曼璐的青春美貌了。
“下海”是悲壮却无法选择的一条路。
在原著中,曼桢曾这样描述姐姐的职业:"舞女当然也有好的,可是照那样子,可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呢!"
养活一家人,成了曼璐的当务之急。但这过程,又多少带着些“牺牲”意味,且以曼璐的自我毁灭为代价。
所以,曼璐辍了学、失了身,彻底沦为一个风尘女子,甚至因此而失去了生育能力。同时,这也是导致祝鸿才家暴的直接因素。
现在看来,她心里大概也有一些怨和恨。
卖笑生涯不好过啊。
被男人当作玩物,也就免不了被侮辱被欺负,委屈苦头都吃尽,才能保证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可家人偏还暗藏着看不起自己的心思,将自己视作丢脸的败类……
一边吸着她的血,一边嫌弃她不够体面。
憋屈不?压抑不?痛苦不?
3
嫁给祝鸿才,其实是曼璐的无奈之选。
她当然晓得他并非良人,可自己坏了名声,且年岁已大,“舞女”这碗饭,只怕吃不了太久。而委身祝鸿才的原因之一,是他发了一笔小财,能在某种程度上,继续照顾家人。
婚后的曼璐,也确实会背着丈夫塞钱给母亲。
但曼璐亦有她的意难平。
在电视剧版中,曾有个富裕的单亲爸爸追求曼桢,邀请她参加酒会,还送来了高档礼服。
当时,曼璐流露出艳羡之色,之前也曾对妹妹痛陈:“我是认识不少好男人,问题是我要嫁给别人,可是人家要不要我呢?”
自始至终,曼璐都对自己的身份和未来有清醒认知。可正因为清醒,和曼桢的对比才愈发残酷,一母同胞,她零落成泥自甘下贱,妹妹却能如白莲般出淤泥而不染?
这种心理,在张豫瑾那段尤为突出。
他原本跟曼璐订过婚,后来又被顾家两个长辈撮合,希望他能跟曼桢成了好事。
开始时,曼璐以为张豫瑾把曼桢当自己的影子,感慨之余还带着些许骄傲,甚至特地跑到张豫瑾面前说:"其实你不该上这儿来的。难得到上海来一趟,应当高高兴兴的玩玩……我真希望你把我这人忘了。"
还特地穿了当年定情的紫色旗袍。
我觉得,这个情景很有深意。
于曼璐而言,那个始终爱着自己的张豫瑾,恍若黑暗人生里的一道光。它能让曼璐偶尔挣脱现实困境,安慰自己说,你也是别人心中的白月光。
只要这个幻想不打破,她就永远拥有唯美的精神故乡。
可见面后,曼璐却发现,张豫瑾并没有把曼桢当影子。
张豫瑾是切切实实爱上了妹妹曼桢,甚至还引发了沈世钧的吃醋误会。也就是说,那两个清清白白的好男人,都爱着自己的妹妹。
曼璐的精神信仰坍塌了。
当时,她有一段心理活动,是针对曼桢的。
"我没有待错她呀,她这样恩将仇报。不想想从前,我都是为了谁,出卖了我的青春。要不是为了他们,我早和豫瑾结婚了。我真傻。真傻。"
恨意由嫉妒而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到这里,曼璐的心态就已经扭曲了。
4
得知整个阴谋后,曼桢狠狠打了姐姐一耳光。
曼璐冷笑着,说了这样一番话:
"哼,倒想不到,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个烈女,啊?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全饿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负,我上哪儿去撒娇去?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一样姊妹两个,凭什么我就这样贱,你就尊贵到这样地步?"
这一番剖白,全部是曼璐的真心话。
在沦落风尘、养活全家的过程中,牺牲者曼璐其实一直愤愤不平,一方面觉得命运不公,一方面又对受益者尤其是妹妹,怀有隐隐恨意。
此乃人之常情。
那些唠叨着自己付出而家人不领情的主妇们,何尝不是在“牺牲”中自我感动?她们甚至会通过这种“牺牲”,来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道德绑架。
人非圣贤,往往付出越多,索取欲和掌控欲就越旺盛。
先前所有的付出,都会变成反噬狠狠扑过来。
借曼桢之腹生子,除了解决问题,只怕也怀有些不可告人的报复快感。这是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但细看来时路,你会发现每个细节都是铺垫。
从曼璐走进舞厅的那一刻,她和妹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一大半。
但又能如何?
假如曼璐不做舞女,仅靠母亲和奶奶浆洗缝补,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姐妹俩双双辍学、两个弟弟进厂做童工。哪怕嫁了张豫瑾,也不大可能将顾家从底层中拉出来。
那便是另一个人间惨剧了。
无解啊。
有时候,人生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无论怎样选择,都会存在遗憾,甚至黑暗。善恶轮番做主,左右着我们的命运走向。
曼璐固然不是好人,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是一个真实的矛盾的人,既能为家人赴汤蹈火,也能为私欲而把亲生妹妹毁灭。
这也是张爱玲笔下最常见的,人性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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