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嫌疑犯”已经很多年了,使我久久不能忘怀的不仅仅是我的“作案事件”,更多的是来自我“被嫌疑”所带来的心灵创伤和阴影。
那是在高一暑假的时候,学校放假将近两个月,对于我这种坐不住的人来说,与其让我闲置在家两个月,倒不如把我丢在社会上锻炼来的好。于是我早早的联系了已经辍学去“混社会”的朋友们,看看能不能给我找个暑假工做做,锻炼一下自己。一个在洗车行业工作的朋友跟我打包票说他那边要人,可以去工作。
放假的第一天,我便已经整理好行李包裹,准备拿着铺盖去“混社会”了。
到了朋友那边,朋友带我见了老板,老板让朋友先把我带回宿舍,把行李放下。宿舍是老板出钱租的,离他们的店面不算太近,但是租金很便宜。我跟着朋友在纵横交错的胡同里东拐西折,虽然胡同两边的围墙都不高,我大概掂个脚就能看到围墙另一边的世界,但是走在这曲曲折折而又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在这层层围墙中,我早迷了方向,失了东南西北了。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条很热闹的胡同里,这个胡同说不上有多繁华,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浓浓的味道,这是一种不可描述却又异常令人恶心作呕的味道。这条胡同里全是店面房,店面上全是按摩、洗浴、理发、足疗等等的招牌,每个店面门口或站或坐着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坦胸露乳的女人,看不出她们的具体年龄,或大或小,本该存在差异的面容也在厚厚的胭脂粉下被修饰的千人一面。看到有男的经过便会含笑着招招手,磨蹭磨蹭大腿,开个口叫声“帅哥,来玩啊!”。经过的男的不论大小都会从胡同那头被“问候”到胡同这头,像领导阅兵式的每个女的都会把自己最风骚的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偷偷往这些店里面看过几眼,里面根本没有和自己门面招牌相对应的机器设备,倒是会多出几个“人肉设备”一字排开,坐在店里面的两边。这种挂狗头卖羊肉的地下行业以前总觉得在电影里才有,不曾想今天自己走进了电影场面。
我不觉心跳加快,脸红耳赤,低头快步而行,毕竟我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会害怕她们拦着我做生意,又为这些污秽场面感觉可耻,又会因为她们对着我笑而害羞。我感觉很不自在,虽然我只是路过。我看了朋友一眼,他的脸仰的很高,很自信而又自在的走着,好像他很享受这种问候待遇。他也会对着那些女的摆摆手,或是嗤之以鼻的冷笑一下。我小声的问了朋友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他说这个地点是出了名的“鸡窝”。我开玩笑说你不会也来享受过吧,朋友说这些脏东西他才不会碰的。我这朋友虽然出来闯荡的早,毕竟年龄小有的事他还不会涉足,也不敢涉足。很明显他对这些女的很不屑,只不过自己每天经过这里司空见惯了,也就变得麻木不敏感了。
很不容易,终于到了朋友宿舍的那栋楼下,站在楼下不禁打心里嗤笑朋友的老板。为了便宜居然把宿舍区租在这么隐蔽而又污秽的地方,不过也许这才是“社会”该有的风貌吧。
宿舍楼有五层,而朋友的宿舍就在顶层,宿舍里面空间不大,一张床,一个柜子差不多占了整个空间,没有透风的窗,进了宿舍如同进了桑拿房一样。宿舍里也没有空调或是吊扇,倒是有一个小台扇,那是朋友花钱自己买的,不过在这么“舒服”的桑拿房里,这个小台扇起到的作用也就微乎及微了。我问朋友这么热他们怎么睡,朋友指了指地上的凉席,又指了指天花板。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晚上我们抱着凉席早早来到了房顶,可是留给我们的地盘也已经不多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觉的人差不多遍布了整个屋顶。每个人的装备差不多都一样,一席凉席,一个毛毯,再多的便是一些老人拿着的一把芭蕉扇。经过一天暴晒的地面,那温度也是烫手的,尝试到了被生煎的感觉。到了深夜,拍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落,不知道大家是没睡着还是被蚊子咬了之后形成的条件反射,偶尔还会听到“这该死的蚊子,咬的老子睡不着!”这类的怨言骂声。当然也有皮厚不怕咬的,睡得倒是挺香的,呼噜声如打雷一样此起彼伏的响起,还有半夜起来到通水道撒尿的,我一个晚上除了和蚊子作斗争之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把别人的腿从我的身上移开。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腿,朋友的,或是毫不相干的人的。
朋友老板并没有安排我到他的店里工作,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暑假工捷足先登抢到了这个工作。而他的洗车店门面又不大,不需要太多人,所以我不能在他那里上班了。
朋友为了表达歉意说让我在这呆两天,好好玩玩,算是赔礼道歉。谁曾想他说的玩就是我在他们宿舍等到他们下班之后带我去上网打游戏。我那个朋友网瘾很大,他上学那会就会省下饭钱跑到网吧打游戏,不曾想到了现在还没改掉这个坏毛病。我是不喜欢打游戏的,换句话说,我都没进过几次网吧。
朋友下班带我进了一家网吧。网吧里面乌烟瘴气,杂乱不堪,我被浓重的烟味熏得呼吸都困难。朋友把我带到柜台,老板问他开几台电脑,他说两台,我说我不会玩电脑,开一台你玩就好了。付钱时朋友以工资没发,现在资金短缺为由,让我付了钱。
就这样过了三天,我口袋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工作还是没有,就在我整理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朋友打电话说有工作了。
我到了他们店里,他们老板说把我推荐给了他的同行兼好哥们,也是洗车的问我愿不愿意做,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只要有工作能留下就好了。
我到了另一家洗车店了,和那家洗车店的老板小谈了一会,把工资待遇、工作内容了解之后就开始上班了。
老板姓王,年龄不大,个子不高,微胖,说微胖是除了啤酒肚的其他部位。
店面不算太小,一个洗车房,一个大厅,一个销售汽车配件的、装饰物的商店,三者相连,平时没工作我们就待在这个销售的店里面休息。
店里面差不多都是老板的家人,老板他妈给我们做饭,吃饭的地方是在洗车房的上面,老板他弟弟和老板坐店,有时候忙的话他们母子三人也会帮忙。还有两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伙计,他们什么技术活都会做,一看就是老手。
我从刷轮胎、洗车、打蜡一步步往上学习技术,也慢慢融入到这个工作的家庭里面。老板以及其他人待我都不错,我也很踏实的做好每一分工作。唯一痛苦的一点就是老板为了贪图便宜,买的廉价洗车液中化学成分腐蚀性太强,我的两个脚的脚趾缝间都被腐蚀出了一道道很深的红口子,尤其在出了脚汗之后,疼痛难忍,有时候都是在用脚后跟走路。最后实在忍不住向老板反映了这个情况,结果老板他妈拿了一点痱子粉撒在我脚上,就算给我治疗了。
我们宿舍也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只要进了宿舍楼,就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透光效果极其不好。我们住在一楼,本来是我们三个人住,后来又来了两个人,结果五个人挤在两张床上,要知道,这两张床就是我们宿舍的整个空间。宿舍有风扇,但是没灯,灯泡闪了,一直没修。每次回宿舍都会在宿舍门口大喊一声,把过道里的声控灯喊亮,借助过道里的灯光洗漱或者做一下其他的事。
人只要不闲着,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一眨眼我已经做了半个多月了,反正工作的地点离家也不算太远,就跟老板请假说要回家一趟,反正每个月都有两天公休的。老板同意了。
当天下班后,我就早早回到宿舍整理了衣物睡觉了。另外几个伙计好玩,每天都去溜冰,有时候上班他们就会嘲笑谁谁谁太笨了,昨天溜冰的时候出洋相摔的有多惨。有时候他们也会相互捉弄,让对方故意摔倒。他们每次都叫我一起去,但是我没去过一次,原因很简单,太危险了。我认为他们这种相互捉弄使对方摔倒的玩法太幼稚,而且我都没接触过旱冰,每次他们滑冰回去总会有受伤的,所以我更不想去滑。
当晚他们几个又去滑旱冰,很晚才回去的,我被他们说笑和洗刷发出的巨大声音吵醒了好几次。终于等到他们都安静下来,我才再次进入熟睡状态。
早上被一个伙计的大喊声吵醒了,我揉揉惺忪的眼看到那个伙计东翻西找的,嘴里还不停念叨
“妈的,我手机呢,我俩苹果手机呢?”。
我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手机,完了,我的也没了,一打哆嗦我也赶紧起来找手机,庆幸的是我的手机在床下找到了。但是那个伙计的两个苹果手机却没找到,我们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还是找不到,而早上醒来,我们的宿舍门是敞开的。所以我的猜测是他们昨晚回来后忘记锁门,结果被贼摸了进来,偷了那个伙计的两个手机!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也仅仅是我的。
我马上要回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是我也感觉此时如果我回去不太妥当,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感觉莫不是我“做贼心虚”,想要潜逃。
果然,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双双犀利的眼神似乎都在审讯我,是不是我今天要回家了,应该顺带点礼物回家。
我有苦难言,只能苦笑,丢手机的那个伙计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不能走,跟我一起见老板,老板说让你走,你再走。”
于是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店里找老板。路上他们几个在前面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一个人在后面走着。他们不时的回头看看我,不知道是防止我逃跑,还是想从我的表情、行为上证明他们的推测。被他们一阵阵犀利而又恶毒的眼神一遍遍扫描,我的心里开始发虚。我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能回家的焦急,被当做“嫌犯”对待的委屈,被众人单列出来的孤独无助,又为他们贪玩粗心大意感到生气等等情愫在内心交替迸发,致使我惶恐、害怕、发虚。即使我确定自己不是小偷,即使我在自己的东西里也没找到赃物,可是我还是紧张发虚。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沟通桥梁就是信任,而现在我通往任何人之间的桥梁都坍塌了。
到了店里,老板还没有来。他们几个依旧在愤慨着推理、猜测、讨论着这个案件。看他们唾液乱飞的讨论状态,似乎比刑侦处专家还要专业。我想凑上去说几句,告诉他们我的猜测,可是每当我靠近他们,他们的讨论便会戛然而止。我知道,他们都在隔离我,我成了众矢之的,都害怕和我这个“嫌疑人”走的太近。我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找个角落一边凉快去。
老板姗姗来迟,刚一出现在大家视线之内,就瞬间被他们几个围了起来,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述这个事情。我本来也已经迈开步子准备向老板喊冤,可是被他们几个抢了先,我知道老板不会听我一个人的,所以摇摇头作罢,就让他们几个汇报吧!
显然,他们的汇报工作做得很好,除了把“手机丢了”这个信息告诉老板之外,说的更多的便是他们的推理、猜测以及他们得出的结论。这点不用看他们几个汇报时的状态,单单从老板的脸色变化,以及不时看我的眼神中我已然了解一切。
果然,老板黑了脸,握了拳,怒吼一声:“他妈的,今天不查清楚谁都不许走!”。
我知道老板已经怒火中烧了。可是今天好像就我一个人请假回家,他说不许走是说给谁听的?当然是我,因为老板是对着我吼的这句话的。完了,最后的靠山也成了深渊了。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向他解说这个事情,所以老板对着我说:
“小江,你过来一下”。
我跟着老板进了销售店,老板的开场白和我想象的一样,并不是让我讲述这个事情的。
“手机是不是你偷的?是你偷得,赶紧他妈的给我拿出来,我当啥事都没有发生。”老板指着我额头说。
“不是我,我昨天...”
“别扯那些没用的,告诉你,不承认我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到时候如果查出是你,你该进去住就进去住,别怪我不讲情面,我跟你说,盗窃2000块以上的就能构成刑事案件,就能被判刑!”老板直接打断我的话,以命令和吓唬的口吻来劝说我。
我想解释,但是我知道是浪费口舌,老板不会相信的。何况从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身份等方面我是最符合嫌疑犯的一个人。我自己都有点怀疑我自己,而老板也从心里认定我就是小偷了。
“你报警吧,让警察来查吧”我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句话,与其解释更多,不如让事实来替我说话。
报了警,警察调了监控,也询问了当事人一些情况,可是依旧没有结果。
我正常上班,可是没人愿意跟我说话。只要听说这个事件的人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感觉很孤独,很压抑,又很尴尬。本来大家一块工作时有说有笑的,本来老板他们一家都挺喜欢我,经常夸我的,本来我是很活跃的......
工作空闲之余,我问老板:“小偷抓到了吗?”
老板很不耐烦的说了句:“已经调了监控了,就是你们这栋楼的,很有可能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妈的,如果被我知道是谁,老子把他的手脚打断。”
老板放狠话了,当然这是说给我听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减少认为我是“嫌疑犯”的可能性。相反,他看我对有没有抓到小偷这个结果这么感兴趣,反而更加怀疑我。
其实我去问他结果也想了很久,也很犹豫,我想过老板会是这种反应。但是为了解脱,我还是壮着胆子去问了,虽然我知道老板还在气头上。毕竟是在他的店里出现这种事,而丢手机的伙计是跟他时间最久,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更有可能小偷也是他的员工!
一天没和其他伙计说一句话,应该是伙计们没人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我妈打了电话,问我是不是已经快到家了,我告诉我妈,我不能回家了,我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我妈听完后,毫不犹豫的跟我讲:“江,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相信你,妈相信你...”。
我的心理防线全部坍塌,瞬间崩溃,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全部释放。我在店门外嚎啕大哭起来。我有了依靠,如同沙漠遇甘泉,黑夜得明灯一般,我的世界终于又亮了起来。亲人和外人的区别就是在你落魄的时候会对你不离不弃还是会补上两刀。
我回宿舍的时候,也特意观察过门口的监控摄像头。门外摄像头永远只能记录到外面的一切现象,而宿舍楼内漆黑一片即使有摄像头估计也看不清里面的世界。
案件至今没有侦破,而我也背上了嫌疑人的罪名从事件发生到离职到现在到将来,因为我早已经被定格成了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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