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妈：
今天又将十七年前朋友送我的一本纪伯伦的诗集拿了出来看。您们大概无法想象，送我诗集的这位是谁？我在京城接触了很多将军、部长、大使……也有各位学者、名家，但是我几乎没有与您们分享过我与他们交往的一些事情。我甚至也从未向家乡的人们提到过这些事，甚至包括我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我的新书发布会，我也未曾向您们提及。大概是从内心里觉得这些都是平常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因为这本书，以及书中我所看到的一段内容，我突然想与您们分享一些有意义的事。我依然不能告诉您们他是谁，我只能告诉您们，他身居高位却从不高高在上，他手握大权却从不滥用职权，他无比仁慈与慷慨，愿意将个人仅有的都给人，却不会去挪用国家的一分一毫。那一天，我与他第二次见面，他慷慨地将书柜中珍藏的那一本纪伯伦散文诗集送给了我，只因为我说我喜欢。不是他不喜欢这本书，可是他的舍得让他能毫不犹豫地将这本书馈赠给了我。这是一九九三年李唯中先生的译本，上面有李先生给他的签名。
今天，当我翻到349页《施舍》一文，我不由地想到他。正如纪伯伦在文中写道的：“有些人只拥有一点，这一点却是他施舍的全部。有些人笃信生命极其慷慨，他们箱柜和储仓中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些人痛快的施舍，痛快是他们的酬劳……还有一些人，他们的施不觉痛苦，他们的舍无需酬劳，他们的与也不愿为人所知。他们的施舍犹如幽谷中的香草，任浓郁的芳菲无求的弥漫。”最初读到这段文字时，我一度认为这是对我的真实写照。但是仔细回顾自己的一路走来，觉得我身边充满了这样的友人。我的这位友人正是这样一位品性高洁而慷慨的人。十几年来，我时常接受他的赠予。他也因为我快乐地接受而感到快乐。我深信快乐地接受也是一种美德，要让我们一起享受出于美善的愿望而所能拥有的人类最美好的感受。如果因此而心中有负担，那是因为我们低估了馈赠者的胸怀。因为事实上，凡是生活在这地上的人，我们无一例外的，首先是接受者，然而才有成为施与者的可能。事实上，我们的施与也是如此的有限。想想看，以我们有限的拥有，有限的人生，我们能施与给这个世界多少呢？所以当我们有能力去赠予，而对方又愿意接受时，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啊！
是的，我更愿意将施舍看作馈赠。人类需要相互的馈赠，就像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无条件的馈赠那样，它是如此的慷慨。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爱，也在这种相互的馈赠中流动起来。事实上，我向往那个以物易物的时代，我用我所拥有的，换你所需要的，同时也换到我所需要的。不论价格高低，不要去计算价格，只凭着自己心里的那份愿意。有时，我会用自己几万元的东西去换别人几千元的东西，但是我愿意，因为我看到对方高兴，我也高兴。我没有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我也换到了自己想要的。
购物时，我不喜欢讨价还价，只要对方出价合理，每当付钱时，我总是愿意多给一些。因为这样我觉得快乐。很多人将我的这种行为称为“傻瓜”，但是我心中知道，这是一种快乐地传递。
这与纪伯伦写道的：“一个向施舍张开手掌敞开心扉的人，其寻觅接受施舍者而终于遂愿的喜悦，远超过施舍本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我从未将此看成施舍，这与施舍无关，这是一种爱的正向流动。就是我想把我的喜悦分享给对方一部分，让对方也因此喜悦。
当然也有接受馈赠的人将馈赠者当成傻瓜，甚至当馈赠者转身离去，这些人还会背后嘲讽讥笑。我并不想说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好事，我只是想说，这样的人，好事多半都会离他远去。不把别人的慷慨当做傻子的行为，而是要珍惜。我珍惜每一个对我好的人。
阿妈，我的印象中您一向是慷慨的，尽管您的慷慨很多次引来别人对您的误会。我们家舅舅多，如今舅舅们的孩子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生孩子了。您这姑奶奶也不能白做，总是每次都要礼数到位。我听说有一次六舅的孙子满月，别人都送了几百作数，您却是很大方地送了一个金挂链，结果您受到了其他人的一顿围攻。并且又有人说您厚此薄彼，送了这家的孩子，却没有送那家的孩子。最后，倒将您弄得难堪。好在您大度，很快就将这事忘了。还是照样地大度地对人。
是啊，我们凭着自己的心做。无论做得怎样的好，总有人说不好。无论您给人家怎样的多，总有人嫌不多。我们只求自己问心无愧。然而活在这世上，要做到问心无愧其实也是无比之难的。我最近常反思自己，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然而我终究还是放过自己了，毕竟我不是圣人，不是吗？
若是自己有能力，我也十分乐意去帮助一些人。确切地说，是与人分享我的拥有。我十分欣赏这样一种行为：“向有需求而不肯启齿的人施舍是豪举。”当别人寻求我的帮助，我未必能帮上。但是当我有能力时，我愿意主动去发现这样的人，并且以十分巧妙的方式，将对方需要的送到对方手里，不伤及到对方一丝一毫地自尊。甚至让对方心里暗暗觉得，老天并没有忘记他，甚至是老天实在太宠爱他了。让他能柳暗花明，不至于无路可走。是的，我做某些事情，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我在做，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只是通道，很多东西都是经我们的手，老天将那些放到我们的手上，让我们留下自己所需，再将所余分发到别人的手中。我认为但凡真男人，通常都十分慷慨，也常有豪举。其实大女人也如此。阿妈，我常觉得您是位大女人。我大概也是。在谈事时，常豪气冲天。然而我不觉得这豪气是不好的。
我总觉得老天对我是十分厚爱并且慷慨的。尽管在很多人看来，我有什么呢？我目前的拥有是很多人无法以肉眼看到的。我真实地知道，正是这些看不到的，在未来会给我带来无限可看见的。我深信不疑。并且坚信因信而见。
阿爹阿妈，今天的信就写到这里。我好几天没有上课了。今天我大概要上课到很晚。想念。
二囡：安德兰 2020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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