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愤恨”有点太过,但用“讨厌”又稍显无力。老唐对自己新儿媳的态度,就介于两者之间,直到他打开儿子家的门。
那扇煞有介事的防盗门,配有电子密码锁。起先老唐敲门,回应只是楼外潺潺雨声。此情此景完美隐喻唐家父子的近况——念子心VS冷暴力。
两个月前听到儿子宣布离婚并结婚,老唐动用一生的涵养和自控力才没打110,或者120。孩子他妈可没这么客气,直接以死相逼。那一瞬间老唐觉得枕边人,哦不,分床睡了10年的女室友像极了蔺相如和唐雎:“秦王殿下,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分分钟死给你看!”
只是当代秦王才不吃这套。“要么接受她要么失去我。”丢下这话扬长而去。两个月后秦王府前站着老唐,干瘦、佝偻、孤寂、悲戚,雨伞和裤管默默垂泪。他对儿媳的厌恶远远填不满儿子离去的空虚。就像此时此刻的小区,儿子不在,万家灯火都是别人的,老无所依。
“我要不要进去,等儿子下班……”老唐的大脑犹豫着,手却不受控制的输入密码,就像长着一个手脑。
密码是儿媳告诉他的。结婚后儿媳发来一条微信,大意是无论如何会努力让二老接受自己,并送上新家密码以表信任和欢迎。从那时候起老唐就有点松动,这个姑娘虽然很穷、很骚、狠心,但至少还算懂事。比儿子的原配好,那个大小姐啊,三天两头回娘家。还得自己拉下老脸去局长家赔罪。
不过光凭懂事是远远不够的,毕竟小唐也是开特斯拉的西二旗新贵。撬走一块玉树临风的玉,猎捕一只螳螂捕蝉的郎,新儿媳的本事大着呢。老唐开门后对此深有体会。
她跪伏在门口,除了尾巴、手铐和眼罩一丝不挂。
“欢迎主人回家。”
“玲儿今天可乖了,主人敲门前就准备好了呢。”
“玲儿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主人看嘛。”她转过身去。
刚好一场大雨也落下。
老唐心脏本来就不好,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擒拿一颗到处乱窜的心。接着意识到什么,连忙用另一只手挡住眼睛。
但是手指间留了一条缝。
画面从缝里入目不堪入目,许多问题随之迎刃而解:为什么儿子不惜得罪全世界?怎么说离就离?她到底有什么好?答案就撅在那里,类似某种先锋派作品,倒持火炬的自由女神像,拿着大顶扛旗的自由引导人民。虽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自己家的不幸居然以这种面目展现出来,还让老唐始料未及。
“来嘛。速く。”
“人家要吃饭饭嘛。”
“玲儿知错了,快点嘛。”
“主人你在干嘛啊?”
说着开始摇尾乞怜。
尾巴晃荡在老唐的视野里,遮住、离开、遮住、离开……老唐感到血液的潮汐,随着尾巴的左右起落,眼前越来越模糊,身子飘飘然不受控。不好要向前跌倒,一脸蒙逼……
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就在不远处,声音骇人。老唐如梦方醒,在受惊的儿媳摘下眼罩前落荒而逃。楼梯间里,老唐一边别扭的迈步一边感到羞愧和燥热,那感觉近似爱情。
什么?你问为什么“别扭”的迈步?因为……
斯芬克斯说:“什么动物早晨有四条腿,中午有两条腿,晚上有三条腿?”
第三条腿吊儿郎当的碍事,除了抱大腿就会拖后腿。老唐多年未受它折磨,还以为已经从良,哪知道它只是在等CD。这次不是老房子着火,而是火烧连营。
怎么会这样?难道不该一脚踹上去:“你个骚货勾引我儿子!”横梗在胯间的东西横刀立马横槊赋诗,向老唐操守的一切价值观宣战,包括做人要本分、一日夫妻百日恩、年轻姑娘就是图财害命等等,还连带着嘲笑了他的道貌岸然。
不该举时硬举,和该举时不举一样,都是从心理到生理对男人的全方位打击。
物理上的打击也接踵而至。刚慌慌张张的走到单元门口,老唐被突然闪进的小伙撞个满怀。
“哎呦!”
“大爷没事吧?”
“对不起啊。”
老唐靠在墙上喘气,挥挥手让小伙走了。他看看三步并两步消失的小伙,居然难以抑制的羡慕嫉妒恨。生活刚刚在眼前绽放,让他时隔多年再次充满渴望,就像老爷车重填燃料。这种燃料学名“淫念”,又名“生机”,俗称“还没玩够”。你可以在人类身上发现它,在泰迪身上发现它,兔子、蜜蜂、玫瑰花、甚至草履虫、细菌……所有生命!老唐卑微可耻又光荣伟大的硬着,与海绵体和儿子达成谅解。行吧,你们爱干嘛干嘛,理解万岁。
他甚至有点得意。儿媳是他最爱的那款,浑身上下的曲线都曾出现在春梦里。只是他当年能力有限,只能凑合。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父子俩也算接力完成人生目标,虽然这么说有点别扭。
更别扭的是楼上传来一阵喧嚣,就在他回想儿媳细节的当儿。欲言又止的男声,小心翼翼的关门。不对啊,似乎在三楼?那是儿子家!莫非儿媳和刚才的小伙子……
老唐蹑手蹑脚的上去,眼前冷漠的防盗门紧掩。此时喧哗过于平静,就像尼斯湖水面如镜。他开始输入密码,摁键声声乍破银瓶。
6…9…1…4…
“你谁啊!干什么!”
门突然打开,湖面撕开裂口,小伙子挺着胸肌怼向老唐。
“瞎摁什么!”
“快滚!”
老唐节节败退,靠住楼梯扶手,手抖嘴不利索,颤颤巍巍的憋出一句话:“你怎么在我儿子家?”
“放屁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谁是你儿子,这我家!”
“老糊涂了吧。”
“爸!你怎么在这儿?”一个新声音加入战局,儿子来了。他没带伞,头发还滴着水。一时间尼斯湖拥挤了太多湿漉漉的水怪,老唐有点懵。
“小刘这是我爸,你们这是怎么了?”
“哎呀,唐哥这是你爸爸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嗨我的错我的错,老爷子可能认错门了,要不您二位进来坐坐?”
“不用不用,麻烦你。我带他回家。”
老唐坐在四楼的客厅,儿子在洗澡。辞别三楼后两人基本没说话,冷战嘛。不过老唐手里的热茶还是传递出某种和解信号——那是儿子沏给他的。
看来真的老了,连儿子家都记错。三楼,四楼,傻傻分不清楚。那么刚才不是儿媳,对不对?归根结底,女人的共性远大于个性,毕竟都是人嘛。钱钟书说女人的扼要是十点红指甲一张红嘴巴,那么时代进化到现在,女人的扼要变成眼罩和狐狸尾巴也不足为奇。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其它的、极易和儿媳混淆的女人罢了。
“儿子,你老婆呢?”
“认,我们认她。”
“傻孩子,你喜欢就好。”
“别别,我就顺便来看看你,不用叫她回来。”
老唐离开浴室门口,摇头嘲笑自己,为了刚才想过的和没敢想的一切。荒谬的回光返照,一场莫名其妙的鸡飞狗跳。他开始在儿子家里转悠,还没来过呢。
儿子洗完澡出来,想和老唐商量带媳妇上门的事,却发现老唐没在客厅。
“爸?”
“嘿,奇怪。”
“哎呦。爸,你怎么在这儿?”
“看什么呢?”
“这是我们的结婚照,怎么样,你儿子帅吧。”
“哎爸你干嘛?”
老唐踩着床头柜,把照片取下来。拿了一条枕巾叠成一条,盖住儿媳的眼睛。
“爸!你到底要干什么?”儿子傻乎乎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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