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夜深了，所有无翼鸟都已睡熟。
D圆睁着眼，看着前方的黑暗，已不知过了多久。
“已经三天没飞过了。”它暗自想道。
这几天它最多在草地上扑腾了几次，抑或是从小土堆上一跃而下，以享受片刻离地的欢娱。此刻翅膀上消失已久的束缚感再度传来，它终于下定决心。
它蹑手蹑脚地爬出了洞口。
天是那么的黑，星星都藏了起来，只剩下一弯月亮高高地挂着。林子也陷入睡梦中，万籁俱寂。
D随意走了几步，感到即将起飞的轻盈。它不敢飞，甚至不敢张开翅膀，看不到底的黑暗里，似乎有许多双眼睛在暗暗窥伺着，它生怕一抖动翅膀，便又有黑压压的一片鸟群围攻过来。
夜越发黑了，周围的树木交织成一个影影绰绰的笼子，黑暗缀在笼子的孔洞里。恍惚之间，它似乎觉得这些白日里挺立的树现在一棵棵倒下来，平躺在地上。它兴奋地在树干上奔跑起来，把自己想象成在向树巅进发。
它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青山啊青山，你不如我！
看我多快乐！
小草啊小草，你不如我！
看我多快乐！
大树啊大树，你不如我！
看我多快乐！多快乐！
声音愈趋愈弱，最终戛然停止。
第二天晚上。
星星们悬的很低很低，今晚很亮，它们安躺在黑色的海洋里，一个个调皮地眨着眼睛。还有堆萤火虫，泛着清幽的光，光点如黄色水泡般蒸腾而起，点亮了幽暗的空气。
D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但接着，它自然而然地跑起来，不一会儿，便像是在飞奔着了。
突然，它遽然停住脚步。
它呆愣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它突然伸开翅膀，又猛地一下缩回，然后再轻轻、徐徐地抬起，仿佛它很害怕这个动作似的。
一下一下，它举的很慢，像被无形的石头压着，它使不出力气。待它将翅膀完全伸展开的那一刻，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它一秒也未停顿，瞬间扇动起来，离开地面，腾向空中。
爪下浮着萤火虫的光点，它被这些力量托起，向更高的地方飘去。静夜里散发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它轻轻嗅着，而后合上眼睛。
在这片小林子上方，但又仿佛是浩瀚的宇宙里，一只瘦弱的小鸟，正徐徐飞着，它不朝往任何方向，也不躲避任何障碍。一双翅膀，把它带向任意一个地方。
它不知是在林子里转圈，还是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隐约间黑夜已从它身后偷偷溜走，天边现出一抹晓色，白日的精灵正蛰伏在黯淡的天空下，仿佛马上就要跳出来让整个世界变亮。
借着将来未来的黎明，D隐约看到前方一颗粗壮笔直的大树巍然挺立着，它独自伫在那里，周围是光秃秃的一块空地，林子在这里被截断了。
D陡然停在空中，只剩一双翅膀扑棱棱扇动着。
它记得父母说过，有棵极高极粗的大树，立在它们所生活的林子尽头，言语很难形容它有多大、多粗。而大树那边，没有任何一只鸟去过，只是听说那边密布着沼泽泥潭，长满有毒的树藤，没有红甜果，而且生活着残暴的野兽。。。
它现在就到了这里，林子的边缘。
它缓缓落下去，走到树旁。
树干直直向上延伸，看不到树冠，斑驳的树皮一块块剥落着粘连在上面，证明这棵树已经很老了。D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树那边是否真的如传说那样可怕，但是天色尚黑，林子里罩了薄薄的一层雾气，眼前一片朦胧。
遽然间，轰的一声，D心头一惊，不知是何处，一堆火焰无端冒起，它烧的那么旺，仿佛整个林子都被点燃了。
黑夜瞬间消失了。
成百上千只眼睛，成百上千只鸟爪，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如一圈慢慢缩小的涟漪，推进到火堆前，前面一点黑乎乎的影子，这时清晰显现出轮廓，赫然是族长！
D愕然呆立着，族长第一句话便如狂风暴雨般打下。
“你 竟 想，竟 想 飞 出 林 子 ！”族长一字一顿，每个音都咬的极其用力，仿佛被怒气扼住喉咙，每个字都从窄缝中迸发出来，且拖着尖利的颤音，深深刺向D。
D赫然呆住，它的一双爪子似已焊死，只是身躯还能动，它全身哆嗦个不停，反复地左右转动着脑袋，不断向各个地方看去。恍惚之间，它觉得整个世界突然飞速旋转起来，它听到鸟在大笑，A在大笑，N在大笑，族长在大笑，甚至它的哥哥姐姐们，它的父母，也在肆无忌惮地大笑。
骤然间，在它立着的土地上，凭空裂开一个缝隙，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跌了下去。裂缝似乎无涯无际，无穷无止。在无边的黑暗中，它尽力振动双翼，希图向上飞去，但任它如何抖动翅膀，都无济于事。黑暗仍裹着它极速往下坠落，它不禁喊出一声凄厉、悠长的绝叫。
声音震破缝隙，也让它清醒过来，黑暗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它发现它仍然好好地呆在原来的地方，眼前那团火依旧燃的很旺，四周仍是围成一圈圈的鸟群，族长还是立在最前面，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前面的话语它已无从知晓，但最后几个字却清清楚楚烙入了它耳中。
“自今日起，为期七天七夜，不允许它出窝一步。以后若再发现它飞一次，X！Y！你们听着，若是再发现D飞一次，红甜果，你们就别想吃了！”
D如梦初醒，一时竟不知族长口中的它是指谁，旋即之间，它感觉冷的无法忍受。鸟群渐次褪去，父母上前簇拥着它回窝，此时天已大亮，那团火，不知何时，也早已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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