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鞭（中）

神农以赭鞭鞭百草，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臭味所主。以播百谷，故天下号神农也。
—— 东晋 · 干宝《搜神记》

06

蚍蜉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白阳坐在师父的墓前，再次弹奏起师父生前最喜欢的乐曲。
师父总是说，人生在世，虽然看似几十年，但也不过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就像他们看蚍蜉生命短暂，但从整个历史来看，一个人的生命又何其短暂？百年之后，又会有谁记得谁？
“哼，现在到会装模作样！早些时候干嘛去了？”
突如其来的嘶哑声音让白阳吃惊不已，他急忙起身，警惕地盯着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后的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全身上下都用黑色严密包裹着，就连头上也是带着斗笠，周围挂着一圈厚厚的黑纱，遮掩住了来人的面貌。
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一位老者。
面对这样奇怪装扮的人，白阳心生疑窦，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请问先生，刚刚是什么意思？”
“哼！”那人冷哼一声，“人都死了，在这里弹琴有什么用？有本事就给你师父报仇！”
白阳身形一滞，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你是说，我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不错！”那人肯定地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就是你的师弟，川柏！”
“什么？不可能！”白阳极度震惊之下连连摇头，“师弟他怎么可能会杀师父？一定是弄错了！”
“哼，怎么不可能？当年他不也是曾经害过你么？要不然现如今这谷主之位，就是你的了！”那人冷冷道。
白阳眼中瞬间闪过戒备之色，一下子抽出腰间的剑，对准了来人的咽喉，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挑唆我们师兄弟到底有何目的？！”
“哼，说你蠢，还真是蠢的可以！”面对白阳手中的剑，来人也丝毫不惧，冷冷哼了一声，伸手扯下面纱，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逆徒！”
“咣当”一声，白阳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他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看了看身旁的墓碑，又看看面前的老者，脸上的神色很快便被惊喜取代，猛地跪倒在地：“师父！”
站在白阳面前的神秘老人，正是白阳和川柏的师父。
原本应该躺在身边坟墓中的南星子。

07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师弟说您已经去世了？还有，您刚刚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重新站起身后，白阳忍不住将肚子里的疑问一下子都倒了出来。
南星子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你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
白阳尴尬地挤出笑容：“那师父，您慢慢讲。”
“不急。”南星子重新将面纱带上，看了看左右，见四周没人，方才继续说道，“你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等到了南星子说的地方，白阳的眼睛再次睁圆了。
这里不就是之前川柏说的挑衅落阳谷的几个门派聚集地么？
“师父？”
大概是猜测到他的疑问，南星子也不隐瞒，将摘下的斗笠放在桌上，顺便给两人倒上茶，说道：“不错，这次围攻落阳谷，就是我挑起的。”
白阳一下子跳了起来：“师父，你这是为什么？落阳谷是我们的家啊！”
南星子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从前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语气中的狠毒再明显不过。
白阳愣住了。
眼前的师父，和记忆中似乎不太一样了。
南星子似乎也注意到白阳被他吓到了，微微收敛起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当年你被川柏赶走，这不是我的意思，我本打算派人找你回来，没想到派出去的人都被那个混蛋小子给杀了。我找他去算账，没想到却突然心悸倒地。原来他很早就开始在我的饭菜中下毒！”
说着，南星子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白阳皱眉。
师父的修为并不低，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饭菜被下毒了？
南星子的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我知道你疑惑啥，我也没想到。为了能杀死我，那小子特地选的无色无味的毒药，每次只下一点点。虽然用量极少，但是十多年下来，在我体内也逐渐累积的够多的了。可笑我一生研究医药无数，竟然被这小子给阴了！！”
“十多年？”白阳惊讶地重复道。
那不是川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川柏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也没经历过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会想要下毒杀死师父？

08

“师弟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白阳的喃喃自语，南星子重重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哼，狼养在身边还是狼！也不知道为了养他我耗费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恩将仇报，被反咬一口！”
“当时我突然心悸没了心跳，那小子便以为我死了，急忙将我埋了。也是我命大，后半夜醒来，正好遇上两个盗墓人，捡了一条命回来。”南星子突然将语气换成语重心长，“白阳，你一向都听师父的话，现在知道了真相，该知道帮师傅报仇吧？”
“可是”白阳皱眉，“我还是不能相信，师弟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来谷内时还是一个婴儿，后来又是我带大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师父，我真的不明白！”
南星子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也罢，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白阳，你知道神农鞭么？”
白阳微愣，然后点了点头：“神农鞭是我们落阳谷镇谷之宝，据传是第一任谷主叶凡在上山采药时无意间捡到的。只要用它鞭打百草，有毒还是没毒，性寒还是性温，酸甜苦辣咸中属于哪一位，都能立马知道。就是依靠神农鞭的力量，我们落阳谷才一步步发展壮大，在江湖上一扬成名。”
南星子点了点头：“你说的基本没错。”
“啊？”白阳一愣。
南星子喝了一口茶，缓缓解释道：“神农鞭的确是至宝，正因为它如此神奇，所以引起江湖上不少人的觊觎。于是始祖叶凡便在神农鞭上设下禁咒，只有知晓咒语的人才能使用，而如果落到其他人手中，它便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鞭子。”
“当初，川柏千方百计想从我这里知道神农鞭的秘密，我不肯开口，他便心生恼恨，对我下如此毒手。而他接管落阳谷后，便开始炼制药人，为的就是解开神农鞭的秘密，为己所用！”
“药人？！”白阳震惊。
一百多年前，曾有人过于痴迷医术，剑走偏锋，竟然在一个小孩身上不断尝试各种药物，最终将这个孩子炼制成一个百毒不侵的药人。
只要是这个药人接触过的东西，不到眨眼的功夫都会变成剧毒无比。
而某天，这个药人跑了出来，不出三天的功夫，就死了将近一百多口人，震惊整个江湖。
在当时武林盟主的带领下，这个药人最终被杀死。
但代价却是各门派一百多位精英弟子，以及当代武林、杏林的数十位高手。
从此，药人成为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而现在，川柏竟然又想要炼制药人！

09

“白阳，我知道你和川柏从小感情好，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该知道，一旦神农鞭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会造成什么后果！”南星子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为了天下苍生，我希望你能杀死川柏。”
杀死川柏？
杀死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弟？！
白阳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微微张开嘴唇，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艰难地说道：“师父，您让我再缓缓。我需要静下来想一想。”
说罢，不等南星子的同意，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南星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
吃晚饭的时候，白阳终于回来了。
浑身湿漉漉的，大概是在水中浸泡了半天。
他脸色苍白，眼神灰暗，与之前的模样完全两样
。“师父，我答应你，我会杀了川柏。但是，念在我们曾经同门一场，请您不要再追究他的身后之事，让我好好安葬他。”
南星子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得到师父的承诺，白阳晦暗的眼神中终于有了几分光彩。他恭恭敬敬地和南星子告别，便回到之前安排的房间内，安静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第二天，他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弟。
那个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