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住在小镇上,由爷爷奶奶抚养。
爷爷那时是镇里出了名的厨艺好,到我家美曰其名唠嗑,实则是腆着脸皮蹭菜的人时常都有。我虽对这些与我抢饭的人感到厌烦,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喝几口我家酿的酒,尝几口爷爷做的排骨,实乃人生一大乐事矣!而我最爱的还是爷爷的黄豆炖猪蹄。
到菜场的肉铺里剁上几块上好的猪蹄,回家放在开水中“抽”——“抽”,用爷爷的话来说,就是将猪蹄中脏的东西过滤出来。黄豆也要事先浸泡过,直至变得又大又胖,便是时机成熟之际。“唰”,爷爷将黄豆与猪蹄倒入高压锅里。黄豆与猪蹄要放入高压锅里慢火熬炖上好几个小时。而何时出锅,全凭爷爷定夺。时间太短不入味,时间太长肉质会变老,唯有经验丰富的爷爷知晓出锅的最佳时刻。
爷爷的黄豆炖猪蹄从未失手过。端上桌来的黄豆炖猪蹄,猪蹄肉质酥烂,咬下一口,肉与肉之间是成丝的。而黄豆则最易入味,透着一种猪肉的荤香。汤面上放了几抹小葱作为点缀,就连那些油花看上去也是清清爽爽。
做这道菜的工程繁琐异常,又要耗上好几个小时。爷爷每每都是早上七八点开始做,接着看会儿戏,再开始慢悠悠地做起其他几道菜。爷爷等得住,我可等不住!我站在爷爷身旁,等着他把菜切完,扯了扯他的衣角,问道:“爷爷,什么时候可以吃啦?我饿啦——”爷爷正洗着手,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我:“你这个臭丫头急什么啊?反正都是你的!我和你奶奶可咬不动那些肉了!”
询问无果,我只能等待。呆呆地望着灶台上呼哧呼哧作响的高压锅,想象着锅中的黄豆与猪蹄如何上下翻滚。嘴巴里的口水还来不及吞咽,肚子已经叫出了声,响亮悠扬的咕咕声,笑得奶奶站都站不稳。我咬着手指,虎视眈眈地盯着那高压锅好一会儿,像一只痴心与鸡的黄鼠狼。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不依不挠地去问爷爷:“爷爷,好了没啊!”爷爷叹了口气,说道:“你等有香味出来,高压锅上面冒白气的时候,就差不多好了。”
于是又陷入等待之中。临近中午,天气已有些燥热。我蹲在那儿,脑海中只有心心念念的黄豆炖猪蹄。额头上的汗一滴,两滴地掉落下来。我擦了擦汗,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压锅。厨房内渐渐有了勾人的肉香,勾得人神魂颠倒。屋外传来熟悉的“蟑螂药,老鼠药”的叫卖声,就在那一刻,高压锅剧烈抖动,白气不断漫出。我大声喊道:“爷爷,好了!快,快,快点!”
急不可耐地盛上一碗白米饭,配上新鲜出炉的黄豆炖猪蹄,我可以吃上三碗。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我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又悠哉悠哉地出门散步去了。
这是我记忆中的美味,它需要用等待来换取。直至今日,当我看汪曾祺的《味道》时,面对里面的吃食,我总会想:它有爷爷的黄豆炖猪蹄好吃吗?
很奇怪,现代人似乎都不喜欢在家里自己做菜。他们喜欢把自己闷在一个大餐馆里,享受着不周到的服务,吃着复制的与别人一模一样,早已失去了食材本身味道的食物。他们不会等待,若是让他们等待,他们会大吵大闹,与餐馆经理理论上三百回合。——这样的吃饭,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吃饭”。那时候,因为“吃”所以等待其实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前些时日,去了奶奶家,央求着爷爷再做一顿黄豆炖猪蹄。我看着爷爷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听着高压锅的呼哧呼哧声。我蹲在那儿,这一刻,时光倒流,我似乎又与十年前的那个等待黄豆炖猪蹄的孩子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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