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认识她的第一天,就给我这印象。那是1980年,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家搬到了武装部家属院,搬家那天很热闹,大人们忙着抬抬搬搬,小孩子就在那里窜来窜去,一会玩玩搬家用的架子车,一会拿个笤帚你追我打。妹妹已经和几个小孩子熟了,扯开橡皮筋在跳,身为大姐,我得帮父母整理东西。出出进进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和我年纪相仿,她站在一个架子车旁边,也不玩闹,拿本书在看,时不时用眼睛瞟一下架子车上玩得热火朝天的小孩,我听见有个小孩叫她姐姐。
“哇——”,一个孩子大哭起来。我向外一望,一个小女孩从架子车上掉下来,她正紧张地去拉。
“怎么回事?”随着一声怒喝,从我家隔壁蹿出一个彪形大汉来,他几步上前,抱起地上的孩子,随手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她粉白的脸,霎时变得血红。我看得心惊,这人好狠呀。然而,她却没哭,反而高高扬起了头,眼里是不屑。她踮着一只脚,有节奏地晃悠着。
“站好!”随着又一声怒吼,大汉飞起的脚落在她细细的小腿上,她踉跄了一下,又站稳了,头扬得更高,脚踮得更欢。大汉简直就要疯了,腾出一只手去揪她的头发,她努力挣扎着,一颗眼泪也没掉。大人们围拢来,把大汉拉走了。她整了整头发,仰着头,和大汉进了一个门。我明白了,大汉是他爸。我从没见过这么狠的父亲,也没见过这么倔的女孩子,她才12岁呀。
以后的日子,我们成了好朋友,但我很少上她家,我怕她爸,每听我这么说,她总是不屑的样子,她才不怕呢。
我们院里有许多孩子,每天都在一起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许多暗地里很相好的,我也私下求过哥哥,希望能让她做我嫂子,哥哥一板脸:不行,一点都不温柔。呵呵,那么小的孩子,也懂温柔呀。
后来,我们回到了老家山东,我和她,一直书信不断。讲给你听的这段爱情故事,是她写信告诉我的。
记得对越自卫还击战吗?她参加了。长大后的她,穿上军装,绝对英姿飒爽,堪称阵地一枝花。武装部的孩子,长大后大多数都穿上了军装,我们院里的一个男孩子,也当了兵,但没上前线。他非常喜欢她,打还是毛孩子时起,就是她的跟屁虫,她说东,他绝对不上西,而她,总觉得和他起不了火花,他们之间只能是朋友。前线是很残酷的,死人是一批批的,受伤者,也不计其数,缺胳膊少腿,那是家常饭。很多谈了朋友的人,都接到绝情书,因为他们不想拖累自己的一生。
她在前线上,和个假小子一样,子弹是不长眼的,它可不管你俊俏与否,躲不开就完了。好几次,她都差点光荣了。只要是邮差过来,都有给她的信,他的信是每次必有的,里面是叮咛再叮咛,嘱托再嘱托。不断有新兵从后方补上来,每次上来一批新人,她都能收到他的礼物,一盒罐头,甚至一个发夹。有次和他们俩相熟的人来了,告诉她说:他在后方天天为她祈祷,假如真的缺胳膊少腿的回去了,他也要她一辈子。听到这话,她哭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福,就是死了,也值。
后来,她从前线上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他带着鲜花去接她,她感动的热泪盈眶。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到一起。用她的话说:我和他没感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没良心,她说良心不能代表爱情。
不久,她认识了一个同部队的战友,她为他痴,为他狂,下定决心跟他走。所有的人都反对,因为男方家里穷,又是湖南的,离陕西很远,她的老爸给她下了死命令:要他就别要家。她大哭一场,哭得黑天黑地,哭得六神无主,写信让我出主意。我那时还不懂爱情,只是觉得离家远了孤苦无依,好可怜的,就劝她听大家的话,放弃算了。
我的信如泥牛入海,不见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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