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寒流要来了,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在我们这儿是罕见的。我和先生买了电热毯,看见卖棉门帘儿的,又买了一条紫红色棉门帘,兴冲冲的回老家。
公公婆婆还住在乡下老家的房子里,他们不肯到小区里来,说住不惯楼房,像在笼子似的闷气,不如乡下,开门儿是小院儿,出门儿是菜园子,心里踏实也敞亮。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原因,或许还有更大的一个原因,他们不想去住楼房了,新房子要留给宝贝的孙子当婚房用吧。
回到了家里,婆婆看到先生拿出来的电热毯子和棉门帘儿大发雷霆,把先生一顿臭骂:“如今你不挣钱,花钱倒是挺利索的?都给我退了!”
先生有点委屈,小心说:“你不是说电热毯子坏了吗?”
婆婆瞪眼说:“我到底让你买个多大的?”
先生向我只是眨着眼睛,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婆媳多年来相处融洽,让媳妇去劝劝婆婆,她还是该给几分薄面的吧。
我说:“妈,来来来,我给你铺床吧,是我说让买双人毯的,按床大小买的,你看这正合适的,多好呀。”婆婆拽着不让铺。
“你们不给我换小的,是不想让我用吧?那我今年就不用电热毯了,棉门帘子不挂,给我退了!你们给我挂上,我也给你们扯下来。”婆婆的倔脾气上来了。
“好好好,那电热毯换个小的,这棉门帘儿挂上总行吧,这马上下大雪,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不挂可不行呢。”我退步。
婆婆说:“浪费!这么大岁数了,谁知道能活个三天两后晌的,花那冤枉钱干啥?”看我的婆婆说的多难听。
我说:“妈,你外面整天标榜着你儿子,媳妇多好多好的,结果在外人看来,我们去住楼房了,把你们给扔家里了,没有取暖炉子,连个棉门帘儿也不给挂,你儿子儿媳妇的脸面往那放啊?”
婆婆依旧强硬:“说冻不死人。”
“当然冻不死人,要冻死人了,才更笑话了呢,你孙子也别打算娶媳妇儿了,人一打听,把公公婆婆给冻死了,谁肯嫁过来呀?再则说了,就你这身子骨,冻病了,可不是一条棉门帘儿的钱呐,到时候老爸也没人伺候了。”
婆婆思考着说:“记得老二拆房子时有个旧的门帘儿还放在套间里,找找给挂上吧。”
这也算一回事儿,老妈的宗旨,只要不花钱就行了。
老门帘子给找出来了,长短宽窄都差一截子,根本扑不住门,婆婆让我就那样挂上得了。这怎么能行呢?说一千道一万的,还不是怜惜儿子和儿媳,现在不能挣钱,更得省着点儿花。
我盯着那个寒碜的破门帘子,想着要给它变得好看一点,对,就帮补一圈儿吧,下边毁坏了的地方也能盖住。要帮补,必须得用厚毛毯子之类的才合适,那个旧的花格子的电热毯当材料不错,可是颜色不好,远看白不拉几的,家有老人,应该忌讳点儿。忽然看见墙角的那个皮墩子上,裹着的红色的毛呢大衣,那是闺女不穿的一件大衣,舍不得扔了,裹在了那个破损的皮墩子上。
这样我拆下了红呢大衣,前边的两片子正好补在门帘子的下边,其余的冲宽条,帮补左右和上边。我带上顶针,穿针引线的,这东西有点厚,拔针不容易,速度有点慢。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无论如何我也得给做好了。
婆婆时不时的过来说:“别做啦,冷的不行,回小区里去吧。”我笑着说:“不冷,你先不是说了嘛,不冷,不信你来摸摸我的手。”我微凉的双手握住的是她瘦骨嶙峋而且更加冰凉的手,像是握住了硬邦邦而冰凉的干柴,我的心里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
我说妈:“我们今中午不回去了,想吃你做的糊涂面条,还是柴火饭好吃,我来烧锅,你做饭。”婆婆很是高兴。
说到吃的上面,婆婆也是克俭异常。
早些时候,我做点儿卖菜的小买卖,要说起来是,自己是卖菜的,那还不是想吃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可事实是从来就没吃过新鲜的蔬菜,想卖个好价钱。至于蔫了的菜,婆婆总给捡一捡,再折价处理,想多卖两毛钱。吃的菜总是再也无法卖掉的品相极差的烂菜。
记得那个夏天,豆腐只剩下两指宽的一小块,忘记放冰箱,第二天发粘变黄坏掉了,我就着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谁知到晚上,发现那一块儿发粘了的豆腐,赤裸裸地摆放在院外那个黄泥巴抹就的灰锅台上。婆婆总爱翻垃圾桶,生怕我丢掉能用的东西。我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整天吃烂菜也算了,我这扔到垃圾桶里的东西,还要再给翻出来放到锅台上?还要洗洗再吃了吗?这家也没有穷到这份上吧?我一下子把那块儿豆腐划到地上,仍不解气,又跺上几脚。
气过了,看这个一塌糊涂的地上,又怕婆婆看到心里会难过,这院外是土地,我又拿起扫把来,扫上了一些浮土,给盖上了。
春天的时候,婆婆可有事情干了。先是剜了一些白花苗(茵陈)晒干,让泼水当茶喝。苋菜和马齿苋旺盛的时候,又一捆儿一捆儿的往家里采摘,把这些野菜洗干净,焯水后分别装成小塑料袋,冻在冰柜里。我那个容积200多的冰柜,竟然有了半柜子的野菜。
我有时候开玩笑说:“妈,咱们家这什么时候过成个这个样子了,到了要天天吃野菜的份儿上了。”婆婆笑说:“你们不想吃就别吃,我自己慢慢吃。”人老了,本身营养吸收就不好了,还净吃一些野菜,没一点营养的东西,身体能受得了吗?我拿她没一点办法。
我问她有没有听过戏剧《拉荆芭》?还有那个《郭巨埋儿》?婆婆当然知道,笑说:“老了,瘦点儿好啊,有钱难买老来瘦嘛”这倒也是句大实话,可是有这么瘦的吗?或许经过了那个非常困难时期的人,对于吃穿用度都是如此执着地节俭吧。
婆婆出生在1943年,从小父亲过世了,小脚的外婆拉扯她们兄妹五个,日子特别艰难。后来讲成份时,又是高成份,又没有男人主外,分得房子最小最破。除大哥是先前娶上媳妇外,二哥和三哥都没有娶上媳妇。婆婆和她姐姐嫁给的也是地*主家庭。
尤其是那三年困难时,生南瓜,生冬瓜,生玉米的都吃过,她说生冬瓜最难吃,上面有一层绒毛,扎嘴,就这个也是偷着吃。地里干过活后,到秋收时没多少东西。大队长咬牙训话,什么都吃!赶明挑大粪,叫你们挑一挑子,喝一口!
有回家里三天没开火,她姨家送来半包红薯叶,杨叶混合的干菜。水煮一锅干菜,撒上一把玉米面,确实难吃,但必须得吃,比吃白干土强多了,那土吃死不少人。
我能理解了,婆婆买了一袋苹果,放在柜子里,总舍不得吃,大约是藏着一个心安,那里面有吃的东西在。只是每次打开柜子,看看舍不得吃,烂了才拿出来吃掉,到最后竟然没有吃过一个好苹果。尽管我总拿这事笑话婆婆,她自己也笑,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一再的发生。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于贫穷和饥饿的感觉,是一辈子都消除不掉的,倔强而勤劳,恼人又可敬的婆婆。
棉门帘终于做好挂上了,四边一圈的红色,挺喜庆的。在这寒冷的冬天,但愿它能为老人家阻挡一些寒流,带给她不一样的温暖和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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