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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俩的火车

父子俩的火车

作者: 记录者老路 | 来源:发表于2020-06-21 01:04 被阅读0次

    K738次火车刚过平安驿,晚上九点半了,西北的天空刚刚黑透,祁连山的影子越跑越快,青海湖的涛声渐行渐远。列车员来包厢里换票,风哥在上铺伸出脑袋,突然问道:“你知道茶卡车站吗?” 车厢里边灯光昏暗,旅客们睡意昏沉。

    四川,嘉阳

    这位30出头的西北女人惊讶地望着他。”你太厉害了,” 她抬头望着这个10岁小男孩。“我们兰州局的局长都不一定知道有这个车站。”

    这没啥稀奇的,如果她当过一个超级火车迷的爸爸。我们爷俩这十几年的亲子时光,看碟、出游、探险、收藏,无不围绕一个核心关键词:小火车。究竟是几岁开始、为啥迷上火车呢,昨晚我带着这个问题采访了一下儿子。

    儿子上学前看了好多碟,从龙猫到天线宝宝,麦兜到波妞,汤玛士到铁胆火车侠。其他碟看完就忘记了,铁胆火车侠里面那些火车型机器人,那个睿智机敏又善解人意的“希望号”火车侠,到今天儿子还是念念不忘。那个算是火车之爱的启蒙。

    儿子在迷恋火车这件事上练的是童子功。家里网速还是64k的时候,就在爸妈纵容下浏览各种火车网站,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他对”火车“两个字非常敏感。哪怕他在出门路上打瞌睡,或者在家写作业犯困的时候,只要在他耳朵边轻轻说:”火车!“ 马上瞪大眼睛醒过来。

    那时候一到周末,儿子总希望我带他去坐地铁。平常不大活跃的小朋友,一进到“小火车”的世界,马上精神抖擞。儿子平常喜欢安静读书,一坐半天,有张铁屁股。可是他在地铁里有座也跪在上面,脸贴在玻璃上,看黑暗隧道里的“风景”。昨天我问他有啥风景可看呢?他说在一片黑暗中寻找铁轨连接处一闪而过的微光。

    风哥五岁的时候得到第一辆火车模型,那是个套大家伙,能通电、鸣笛、冒蒸气,能自己绕着铁轨跑。我那时在美国进修,离开儿子4个月,一腔父爱换成了这个大件,需要一个大行李箱才装得下,花费不薄,行李超重又罚了180美元。寄宿家庭老太太送别的时候看着我一大堆行李直乐,说是对中美贸易平衡的一点小贡献。

    这套火车模型虽然是中国制造,但是在中国没有销售,再加上铁轨拼装起来太吃力,电源烧穿了一次,一直封存在一个黑箱子里。08年的时候,我们发现了百万城,仿真的是国产的各类机车,更逼真、更精致、更小。正值北京奥运,风哥和我上海南站的的出发层找到一家百万城的专卖店,买了一款韶山九型电力机车,背后带着福娃图案。“这款福娃造型成了我的新宠,” 风哥说。后来陆陆续续又买了十几款车头、车身和铁轨,足够组成一个中大型的火车模型沙盘了。

    风哥的干爹干妈也支持他的爱好,每逢暑假两家人结伴铁路旅行。2013年七月,我们从长白山北坡的二道白河小镇,准备去长春,那是一趟“红眼”列车,零点出发。风哥和大人们一起,眼睛红红地走进二道白河车站,窗外一看,月台上趴着一辆标准的老式绿皮车,多老呢,没有空调的那种,推拉窗的上面能打开,车一跑,小风呼呼往里吹。风哥早晨五点就睡不着了,拉开窗帘,火车正走在白桦森林的薄雾中。

    “还有一次在敦煌,从卧铺包厢看出去,血红的落日正落向金黄的沙漠,那一幕让我永生难忘,” 那是2011年从兰新线拐向敦煌的时刻。

    除了看火车碟、坐绿皮火车旅行、收藏高仿真火车模型,风哥还带着我去祖国的犄角旮旯,体会窄轨小火车。在四川嘉阳,有一段20公里左右的矿山铁路,轨距762毫米,仅为普通列车轨距的一半,因此也被称为“寸轨”。风哥着重指出,嘉阳小火车是地球上唯一在运的载客窄轨小火车,国宝级活化石。

    我俩把伙伴们留在成都泡茶馆,坐高铁来到乐山,打了黑车到犍为,再辗转进到黄村井方向的山里,好一番寻觅。周围花海,头顶骄阳,坐在竹子做车厢里,风哥兴奋得飞起来。小火车卖力地跑着,空气中飘着一层锅炉灰,窄轨蒸汽机头后面,拢共挂两节车厢,狭小得很,车上都是来找小火车乐子的,欢乐爆棚。窄轨转弯半径小,而蒸汽机车自重大,用儿子的话来说,“车子晃得跟初生婴儿的摇篮似的”,让人微微有一点晕车。七八月份,烈日当空,草木枯焦,蒸汽炉膛里蹦出的火星,很容易把周围丛密的竹林点着。我们回程的时候就是这样,开始路边燃起荒草,本来车子进了隧道,司机把机车倒了出去,想用锅炉喷出的水汽灭火。后来,司机、司炉、司乘拿着枯树枝到坡上打火,可是山火已经起来了,熊熊地烧过山坡,还向我们的竹木小火车倒卷过来,大家一害怕,开着车喷着汽,夺路跑了。

    青龙桥站

    在窄轨世界里,除了嘉阳的寸轨小火车,还有昆明段昆河铁路上的米轨小火车。风哥说他2013年在网上瞎逛,看过微博博主“丁目的轨道世界”,建立了对窄轨火车的兴趣。窄轨泛指两条铁轨之间的轨距小于1435mm(标准轨间距)的铁轨,寸轨是准轨的一半,米轨顾名思义,就是轨距一米。17年7月份,在风哥的精心组织下,我们爷俩一起去昆明,在昆明北至石咀站的的残余米轨线路上跑了一下。

    我在当天的微信里这样记录:

    “车上都是哇哇惊叹的小孩子。车子摇摇晃晃,像在铁轨上滑行的摇篮。平交道口的人们笑眯眯地在栏杆后面,不是行注目礼,就是拿着手机拍照。过了云师大,到了麻园站,车上就是奶香爆棚地幼儿园了。”

    风哥在他的《偶遇》系列里这样记录:

    ”在昆明的最后一天,我去拜访了米轨。米轨列车准时地到达了昆明北站,小小候车室里的人潮如野马一样涌进了蓝白红三色的米轨车厢。

    “回程列车上,我碰到一位曾经在昆河线通讯处上工作的老铁路职工,我俩谈得同样热火朝天。当我问到昆河线为何在03年停止客运时,她略带悲伤地说,那时昆明铁路局局长换人了。新局长来自北方,看到昆河线弯弯曲曲的样子,吓到不轻,当即决定停止客运。她还告诉我一个可怕的消息:因为修了地铁,这一段米轨可能会被拆除。我听了十分震惊。老骥伏枥的东方红21型内燃机车好像也明白我们的心思,一路上同样以高亢的汽笛给我们的谈话伴奏,那熟悉的柴油味弥漫在空中,随即四散而去,飘向未知的远方。“

    去坐米轨小火车的前一天,我俩沿着成昆线老线,去了一趟黑井。这是一趟慢车,我们爷俩打散了坐,增加和别人聊天的机会。风哥身边碰巧坐着一位老铁道兵战士,63年加入铁道兵第八师36团,修筑成昆铁路,几度生死,失去不少战友。

    车到黑井,我们乘坐晃晃悠悠的小马车前往古镇。在吃饭的小餐馆,又碰见老铁道兵一家人。风哥记录道:

    ”爸爸点了一瓶高粱酒,与老战士对酌了几杯。老战士一遇到爸爸,话匣子渐渐打开了,和他说了一些已经对我说过和没说过的话。接着他把目光投向离饭店不远、咆哮而过的龙川江里,有些忧伤地说,当年他的几位战友就长眠在这里。他还说,明天他要去龙骨甸一趟,看看当年他住过的房子。此时晴日朗朗,但是每个人的心中却下起了微雨,龙川江那血色江水此时变成了一支挽歌,纪念那些为了修筑成昆铁路而英勇献身的铁道兵战士。”

    参观完黑井古镇的盐坊后,风哥决定继续向绿皮大神齐栋致敬:马车在山路上摇晃了40分钟后,把我们晃到了龙骨甸村,大神到过这里。在多次走错路、冒着踩牛粪和被狗咬的危险后,我们来到站前。小站比较简陋,没有候车室,只有一个挡雨棚,底下一排椅子。椅子对面是小卖铺、药店以及医疗室。

    有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走上了铁路桥,向小卖铺这边走来。风哥走近他们坐着的地方,发现了他们的相机,就问他们是不是火车迷。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大家便聊开了。正当他们说话时,一辆韶山3B型电力机车拉着长钢轨车从身旁飞驰而过,摄人心扉的风笛声响彻山间。

    昆河铁路昆明段据说已经拆除,老铁道兵俯视的成昆铁路拉法展线,也在走入历史。风哥希望它们保留下来成为工业旅游题材的愿望一次次破灭。他转而希望“全中国的铁道迷们能够组织起来,组建一个合法的全国统一的铁道迷联合会,” 发出像样的能被人听见的声音。

    玉龙雪山

    每年暑假都出去旅行,有时候去西北,有时候去东北,年年一个主题。儿子对旅游很热衷,不过我知道他的乐趣都在火车上,但凡时间允许,都是火车来回,至于去玩什么,到哪玩,都是次要的。昆明回来以后,我感到风哥制定旅行计划的能力已经很成熟。所以去年寒假去北京玩的时候,旅程、预定和路书都交给他来决定了。

    即便这样,风哥还是对我有不满。“最近这几年,我和爸爸的关系比较融洽。但是人总是要犯错误,爸爸也一样。”

    这些年在绿皮火车上大费周章,风哥也觉得有点儿过头了,他是那种一旦感兴趣,就会全身心投入的人。但是绿皮似乎占据了风哥太大的心灵空间,阻碍了其他兴趣的发展。“这个爱好,精神鸦片也好,独特的爱好也罢,已经研究这么深了,不必再深入。” 风哥甚至希望将来可以生育两个孩子,这样他可以不像我这样,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一个孩子身上。

    今天是6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世界上有52个国家和地区是在这一天过父亲节。谢谢那些把我们变成父亲的人们,虽然这活不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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