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 喜灯鱼 | 来源:发表于2020-11-23 00:39 被阅读0次

    老付下午也提前收了车,停好车后,背着手慢吞吞的在大院里逛,去这个半挂车那里看看,再去那个补胎的学徒工那里瞧瞧。太阳高悬在头顶,无情地烘烤着他的后背和脖颈,脖颈出现久经暴晒的古铜色,汗水顺着脊梁流下。院里有很多物流公司的小门头,上午开门做生意,下午一般无事可干,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打麻将。司机收车后,也喜欢来这里过两把瘾,叼着烟的女人,赤着背的汉子,在那个小屋子里吹着风扇,音浪和热浪一波高于一波。

    老付逛到了圆圆物流,这是他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和老板娘宋媛熟得很,肖小说老付是去项庄舞剑。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久,像只大鹅一样摇摆着走来走去。吸掉了两支烟后,在里面聚堆的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了他。

    “这不老付吗,在外面干啥,进来玩两把。”

    老付摆摆手,说早不玩了,眼睛往屋子里瞟,宋媛正在坐在麻将桌靠里的位置,像没看到他一样。老付自我安慰又无事可做,便进到了屋子里。有人给他让了个凳子,他坐在上面,右腿搭在左腿上,背稍稍弯下,手里夹着烟,看别人玩麻将。

    玩的是北方经典的推到胡,这种麻将上手简单,老少皆宜,很快宋媛面前堆起了一沓扑克牌。警察抓赌抓的厉害,可以说这是警察局两大收入之一——打架与赌博。当然达尔文先生告诉过我们进化论,此类人群很快明白只要警察抓不到证据,就无法将他们带走关进局子里,于是采用扑克牌代替钱,过后算账。当然这也滋生了赖账等一系列不耻行为,严重影响了赌场的赌风赌纪。

    老付看别人赢钱时心情激动,看别人输钱时心情更激动,如果有一天他心肌梗塞了,只要把麻将桌搬来,就可以顶替电击疗法。他脑门放光,跃跃欲试,但好在自诩定力强,只是坐在凳子上一口口地吸着烟。

    我和付丽丽出了校门,往东不熟就往西走去。太阳挂在正前方,没有到涂红天空的时间,热气从柏油马路上往上涌,看出骑车的人都很焦灼,电动车油门拧到最大,喇叭长按着往前冲,发际线都跑到了头顶,要放清朝剃发都免了。但应该逃不了扰民之罪,要被当街脱裤子打板子的,好在现在是文明社会,只要被人骂几句娘就可以免受皮肉之苦。我和丽丽却是不慌不忙,一般来讲收车时间要到六点以后,再说收车也没我什么事情,假期就是要有假期的轻松感。付丽丽穿着一条牛仔超短裤,一件很休闲的短袖衬衣,凉鞋踩在马路上发出啪嗒悦耳的声音。

    我们走过第一站,穿过环形车道,隔壁是一家职业教育学校,常有小混混出没,拦路抢钱,我不敢久留,迅速通过。到了法院门口,付丽丽停下,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喷字,认真的读了出来。我见怪不怪,下班人群也不时有人停下电动车,像读安民告示一般仔细看一番,摇摇头再离去。

    “有个地方,”我转过头,对付丽丽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形容一下。”

    “乱哄哄脏兮兮。”

    “你带女孩子去这种地方?”

    我把付丽丽带到了菜市场,正逢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油烟从人群中蒸腾起,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和付丽丽坐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下,屁股下垫着书包,她不肯坐书包,捡了片大叶子垫在屁股下。如果不是暑假,我们看起来就像刚刚放学在路边等人的中学生,后来我想,我们本来就是中学生,搞不清楚这种想法从哪冒出来的。付丽丽吃着我买的一袋泡芙,说:“知道吗,以前我就特别想和爸妈一起逛这样的地方,而不是像别的孩子一样想去商场买玩具。”

    “没有过吗?”

    “没有,我家的问题复杂的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这里才是生活,怎么说呢,就像支撑一个家庭继续下去的根基,明白?”

    我点点头,对老付家的情况我不了解,老付也沉默寡言,无法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其实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并且遗憾的是,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过一次来真正逛过。”

    “哦?”付丽丽吃惊地看着我。

    “我不敢确定这段记忆是不是真的,印象中我还不太会走路,我妈抱着我在这里买过炸鸡架和酸奶。”

    “你妈呢?”

    “离婚了,再也没见过。”

    付丽丽不再说话,递给我一个泡芙,把其他的装进书包里。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走吧,我们两个去逛逛,买点吃的。”

    我跟随她起身,买了炸鸡架和水果,我爸留给我的钱够用,我坚持不让她付款,这点道理我还是从某部肥皂剧上看过。

    “知道吗,”往后走的路上,付丽丽突然开口,“一般来讲,不会走路时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我觉得你完全就是在瞎说。”

    肖小带着胖女孩去市里做了美甲假睫毛,买了几件衣服,胖女孩紧紧的挽住他的胳膊,即使在空调冷气充足的商场里,肖小的皮肤还是渗出了汗。这个月工资还没开支,肖小找机会看了一下钱包,决定不再带胖女孩逛,他去超市收银台货架买了瓶矿泉水,坚持要发票,因为商场规定在超市购物的凭发票可以免停车费。

    肖小和胖女孩开着捷达进入家属院,刚好遇到了我和付丽丽。他像老式港片一样慢慢从我身后超过,把车窗摇下,一只胳膊搭在外面冲我喊:“这小姑娘是谁啊?”

    我看了一眼车上浓妆的胖女孩,她被热的头晕脑胀,没有搭理我。我对肖小说:“付大伯的女儿,来找她爸。”

    肖小哈哈大笑,“我以为你女朋友呢,我先去停车,你们联系一下老付,哦不,你付大伯,他应该早就收车了。”说着一脚油门,带着胖女孩在这个小院子里扬尘而去。

    我一阵脸红,不好意思的看着付丽丽。付丽丽像是没听到一样,掏出手机给老付打了个电话,老付接完电话,慌慌张张地从圆圆物流的小门头里冲出来,付丽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被发现,老付平复了一下,稳住步子,用手梳了一下被风吹起的头发,说:“今晚也不要回家吃了吧,我请客出去吃烧烤。”

    付丽丽没有做声,我表示同意,肖小停好了车,和胖女孩手牵手走了过来。他还是穿着那双牛皮凉鞋,拖在地上刺啦刺啦。我一时不知所措,想起刘阿姨那瘦瘦小小的身影。老付察觉到了我的不适,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揉揉鼻梁,跟着老付走去。

    我突然想起王博,也不知道他在哪,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竟然在我家门前等着我回家,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个小时。我赶紧让他下楼,与我们一起出去吃。

    老付和肖小提前去点菜,我和付丽丽在等王博,付丽丽突然开口,“我爸这个人,还是没改掉毛病。”

    我听的莫名其妙。

    “以前就因为赌钱出过多少事情,我家这个样子也是这个原因。”她看着老付离开的身影,眼睛里一丝无奈闪过,“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吧。”

    肖小老付王博他们原来以前就认识,我们围坐在一张露天的桌子上,老板水平不高,一直用水滋木炭,烧烤的烟雾不时飘到我们这里,惹得肖小很是不满。签子铺满了桌子,肖小和老付已经喝了好几大杯扎啤,肖小意气风发,老付已经开始开始语无伦次,红着脸与肖小争论一些关于车的事情。

    我和付丽丽插不上话,她看上去有些拘谨,老付也没有照顾女儿的意思,只顾自己吃喝。我看不下去,不停的把烤串往她面前送。肖小眼尖,一直对我在挤眉弄眼。王博在笑着和他们两个插话,不时圆圆场,阐述一下自己的看法。胖女孩自己吃自己的,完全不搭理我们,像是透明人。马路上不时有夜班车经过,扬起尘土。付丽丽看出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便提议回去休息。

    我躺在床上,想着昨晚对付丽丽的幻想,不禁一阵愧疚,但她的脸却在脑海里更加清晰,橄榄色直直结实的腿更是挥之不去。隔壁老付的鼾声穿透墙壁,极有韵感。王博在我旁边也已经睡着,我本以为他会像吃饭时那样,是个话痨,可他也是倒头就睡。肖小和胖女孩做爱的声音忽大忽小,胖女孩嗓子很尖,像某种动物叫,我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动物,但的的确确在哪里听到过。我被吵的睡不着,下床去厕所。在厕所里,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有人骟驴时驴就发出类似的叫声。

    我在厕所里看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没什么变化,也确实和梦里的那个他长得很像,一想到那些话是从这张脸上说出的,就感到不可思议。我关掉灯,穿过客厅想回房间,却在黑暗中看到,沙发的角落里窝着一个人。

    不用说,那是付丽丽。我轻轻的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不要那么大声,”她开口,“我又没睡着。”

    “怎么还不睡?”

    “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吗?”她换了个姿势,把腿伸直,身子靠在靠垫上。

    我搬过小凳子坐下,“也没有,平时都是一个人或者和我爸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这也是第一次遇到。”

    胖女孩叫床的声音突然变大,又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付丽丽和我沉默了一会儿,“看来你也不是很幸福,生活环境也是一团糟。”

    “这得看你怎么定义幸福了。”我说,“别人骑马咱骑驴,看看后面拉车的。哪有十全十美的生活。”

    “嗯,其实我也是活的一团糟,所以我想逃离,离开我爸,离开这个小城市,离开这里的一切,总是幻想自己会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的离开。衣服裤子都没有,赤身裸体,甚至头发都剪掉,把旧的一切都丢在这里。今晚的谈话,可不能对别人说,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点点头。

    “所以我经过考虑,也许是我们这个年龄能考虑的到最成熟的办法了,就是学习。我想学习考到一中,考到大学,彻彻底底地离开。不是那种离家出走的离开,是体面的离开,明白?”

    “明白,不管怎么说,你这想法在当下还是很理智与合理的,我很佩服你的这种想法。在这里说不知道合不合适,我在今天之前也认识你。”

    “我广播体操做的不认真,不是你感兴趣的对象吧。你是从哪里看到我的?”付丽丽笑着问。

    “真的一点印象没有?”

    她用力摇摇头。我突然感觉之前偶遇时的故意提高喉咙是白费心机了,一阵无趣感涌上心头。

    “以后再告诉你吧。”我看付丽丽没有要回去睡的意思,就给她找了条毛毯,她在沙发上躺下。我回到房间,王博挤在床很靠边的位置,几乎要掉下去。我没心思搭理他,迅速睡去。

    第二个我在菜市场门口吃着炸鸡架,精细而优雅的吐着鸡骨头。“生活总是乱糟糟的,以为会逃离,不过是从小圈子跳到大一点的圈子里而已。”他吃完最后一块,把骨头扔给盯了他好久的一只狗,“但是,总是要逃离,逃离的路上是最有希望的,是最好的一种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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