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空明。
“刑队，今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失职了。”一个农家乐小院子里，恢复了一丝元气的爱国坐在石墩上低声说。
刑峰没有看他，而是从旁边的土豆手里接过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土豆，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这条件，这么大院子跟地主大院一个样，可比市中心的鸽子笼舒服多了。”
“知道你喜欢清静，所以你肯定喜欢。过段时间就把弟妹他们都接过来，一家几口团团圆圆的才像个家。”
“谢谢峰哥。说实话，这地方你租了多久？咱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都不晓得你在这地方还有个根据地。”
“很久以前从一个老友那租的，你就踏踏实实当自己家住着。就是离馒头店比较远，你路上需要点时间。”
“这么点距离不算个那样。再说了馒头店晚上关门也早，我这时间充足的很。”土豆说完把火锅的火关小了点，招呼道，“来来来，大家赶紧动筷子。我告诉你们，中华鲟这种鱼可是好吃的很，连刺都能吃，全是肉和脆骨，加上咱们特制的小米辣薄荷大元荽蘸水，再配上这杯十九年的陈酿五粮液，绝了！”
“豆哥，你真名叫什么呀？”孙莉笑着拿起筷子，“我们总不能老这么豆哥豆哥的叫吧，感觉不太礼貌，毕竟您是刑队的好朋友，呵呵。”
“能，叫豆哥就行。”土豆黑脸发着光，端起杯中酒，“什么真名假名，都是个称呼而已。你们是峰哥的手下，我是他兄弟，你们能顺口叫声哥我就很满足了，哈哈。来吧，咱们先干一杯！”
几个人一饮而尽，孙莉擦了擦嘴看了看刑峰和土豆，看着旁边一副没有人的餐位，一边嚼着鱼肉一边骨碌着大眼睛低声问，“那个，豆哥，我有个问题能问一下吗？”
土豆看着她的目光所指，眼中一丝黯然一闪而逝。他放下筷子，给几个人倒满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想问为那样要多留一副碗筷座位吧？”
孙莉点点头。旁边的爱国也终于缓过神来，茫然的小眼神看着土豆。
“那是给我兄弟留的位子。生死兄弟，可惜现在我还生他已死。”土豆说的很直接，也很平淡，可眸子深处分明有东西在闪烁。
“对不起啊豆哥。”孙莉说完端起酒杯，“我敬你，还有你那位生死兄弟一杯。”
土豆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抬头望望星空，看看旁边给老王留的位子，低沉着声音说：“以前只知道愤怒，总想着用暴力去解决一切问题，去夺取自己想要的，结果想要的没得到，原本拥有的也丢了。后来明白一句话，人生呢，就像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哪一站下车，所以请紧紧拥抱现在这一刻。”
“话说得有点恐怖，但确实有哲理。还有一句类似的话：我们一路向前，努力追求想要的，却在路上丢弃了更为珍贵的东西。”
刑峰跟土豆碰了一杯，笑着说：“土豆，看得出来这两年你书读得不少啊，说话都比以前有水平了。”
“峰哥，要不是你及时让我醒悟，我可能早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更不可能静下心来读书思考了。我还记得以前读小学的时候只要老师一讲课我就老想去找周公，斗大的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现在我看书一看几个小时还越来越精神，真是神了。”
“豆哥那你可能属于大器晚成型的。”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打算去参加成人高考，深造一番，完了再考个MBA，争取把哥儿仨馒头店做成哥儿仨馒头公司，将来还要在纳斯达克上市，把哥儿仨馒头销往全世界。”
“豆哥威武，豆哥霸气，豆哥有志气！”爱国和孙莉齐声赞道。
“哎，孙莉警官，峰哥可是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在警校就是校花兼学霸级别的，在刑警队也是人送外号：警花百科全书。以后说不定还要多找你辅导功课呢。“
“真的假的？刑队真这么夸我吗？这可不像他噢，呵呵。”孙莉脸红了一半，看着刑峰说，“说实话，在我们面前他除了打骂还真就没说过几句赞美的话。爱国，你说是不是？”
“好像是的，嘿嘿。不过严师出高徒嘛，我还就喜欢刑队这种外冷内热的性格。”慢慢缓过劲儿来的爱国端起酒杯朝刑峰说，“刑队，我敬您一杯酒。”
刑峰端起杯子看着爱国，“爱国，想要做一个好的刑警，除了身体素质过硬，心理素质更加重要，因为我们经常需要面对死亡，甚至许多比死亡更可怕的情况，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求我们必须冷静合理的去思考判断做出正确的抉择。今天你去救人的行为我很认同，但为了一件已成定局的事而影响另一件事，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我知道了刑队。”爱国低着头说。
孙莉突然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说实话，我真是搞不懂现在网络上都是些什么人，真的是无知无畏什么都评论，什么样的评论都敢发，发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哪怕有丝毫的恻隐之心尊重一下死者。”
“怎么了？突然这么大火气。”爱国问。
“还能有什么，就是今天女孩儿跳楼那件事。你知道网上现在新闻一出来底下那些人都说什么吗？各种阴阳怪气，各种调侃批判，真的让我看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的《血馒头》。那些，真的让人赶到心寒，。你们知道吗，今天刑队当着那么多群众的面拿出枪来抵着那个混蛋的时候我还觉得刑队行为有些过激了，可是现在想想，如果那把枪能早一点拿出来让那帮冷血起哄的人渣们闭嘴，也许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你是说我拔枪晚了吗？”刑峰笑着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刑队，我就是觉得很憋屈你知道吗。作为一个警察，我觉得这些人都应该算是杀人凶手，可是我们却没办法以任何罪名把他们抓起来，甚至连刑队你去阻止他们行凶的这种方式都会被无限放大，到时候被倒打一耙背个处分什么的。所以，所以我——”
“做你认为对的，这就够了。”刑峰说。
“这件事我也看新闻了。不过怎么说呢，我看到有些人说的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年纪轻轻的，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爱国喝了一杯酒，看着咕嘟咕嘟的火锅，眼圈又有点发红，“这句话我在天台拉住她的手的时候也说过。可是你们知道她当时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跟我说：其实死并不可怕，这个世界上比死可怕的事情很多很多！当她拿到那一纸荒唐可笑的不起诉决定书；当她坐在天台，听着脚下那些人冷漠的嘲讽、戏谑，甚至事辱骂的时候，我想她感受到的就是那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绝望、孤独和无可奈何吧。有人说，在没有了解别人经历过什么就骂人矫情，劝人大度的人，你一定要远离。可当时，她连远离都做不到，哪怕是在离地三十米的高空，她耳边充斥的依然是让她绝望毫无温度的。她跟我说，如果最早遇到的是我而不是他们，她或许不会那样选择。那张荒唐可笑的不起诉决定书是这个悲剧的始作俑者，可真正让她从楼上跳下来的，确实楼底那些素未平生却极尽恶毒和冷漠的看客。”
爱国说的很动情，甚至有点不像以前的自己。孙莉看着他，眼圈也不由自主的红了。
“说句实话，我真的搞不懂这些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做出这种事。现在我真的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像刑队那样拿出枪来堵住那帮人的嘴。自己犯贱也就算了，为什么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我觉得是时候成立一个‘语言谋杀罪’，凡是那些因为不当言论而致人死亡的，至少刑拘一年，罚款十万。”
刑峰看着有些情绪激动的两名爱将，咬咬嘴唇喝下一杯酒，认真的说：“我明白你们现在的心情，也不会试图安慰谁。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救世主，能做的不多，但是在职责范围内能做到问心无愧就不容易了。作为一名刑警，我们会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人性的阴暗面。面对残忍、恶毒、冷漠、血腥这些人性的阴暗面时，我们会彷徨、无助甚至无力，但同时你必须告诉自己绝不能妥协！对与错或许有不同的标准，但善与恶没有，我们的责任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惩恶扬善！”
“明白了刑队！”爱国和孙莉看着刑峰齐声说。
土豆抬起酒杯跟三人干了一个，抿抿嘴说：“人性是最难捉摸的，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做一些蠢事的时候脑子里到底想的是哪样。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在XX吃烧烤看到两个人吵架，干动嘴不动手的那种。我们呢，就在一边起哄，最后其中一个拿出刀把另外一个捅死了。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当时跟帮凶其实没什么区别。”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孙莉开口道，“我还想起去年九月二十四日深夜在苏州观前街发生的一幕：一个因为失恋而精神恍惚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脱掉衣服裸体狂奔，而围观的男男女女则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起哄、叫好，没有一个人出来保护那个女孩儿，甚至在一个保安出手把自己衣服给她披上的时候还叫骂侮辱。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人性何在？我看到的仿佛是一个个眼冒绿光的野兽，而不是一直自诩为高等文明的人。生而为人，最可怕的是时刻在于：你所受的苦难，满足了我畸形的快感；我的鲜血，成为了你的蜜糖。在读东野圭吾《白夜行》的时候，我在网上看到一句很震撼的书评：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前者伤眼，后者伤心。”
刑峰端着酒杯，看着里边清澈纯净实则辛辣刺激的液体，一字字道，“人性，永远经不起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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