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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枪(345)

小枪(345)

作者: 张二帅的猫 | 来源:发表于2019-03-02 23:59 被阅读0次

    PART.3

            于是祉越成了新王。安非是他一意钦点唯一的王后。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质问。血污的白绸红毯都换得更富丽堂皇。旧王的腐肉扔进大河,听不见回响。所有人都像演习好的一样默默无声。好像这样秽恶的内乱,大家早已习惯。

            做了王的祉越更加繁忙。从前每每宫廷宴饮、佳节喜庆,彼此还能远远见上一面。算起来,安非已经有13天没有见到祉越了。长日漫漫,无聊的时候,安非喜欢翻着祉越的小匣子看。祉越什么都不瞒安非。国人往往议论,王后府的陈设,甚至比王宫里还要奢豪。

            安非打开小匣子,那里面有十三岁安非送祉越的长刀,十岁祉越和安非一起在溪边捡的石子,八岁安非初见祉越时给他的一双钗。那时节,清明雨。安非同母亲祭祖,遇见了在廊下卖艺的小叫花子。母亲心善,留他做府里小厮,给他取名,祉越。安非于是常来接济祉越。有时是厨里的小点心,有时是几副闲妆奁。安非叫他去卖了换身好衣衫,谁知祉越却一直收着,留到现在。

            那把小枪,也一起静静地躺在这些破破烂烂的小玩意儿里,却不显突兀。或许这世间本没有什么珍罕能同它匹敌吧。安非小心地、像祉越常做的那样用白绸为它细细拂拭。乌黑的轮廓,被棂花格纹的日色渡上一层熠熠的金光。枪身仿佛天工匠制,每一颗螺钉、每一处接缝,都那么坚实威毅,凛凛然容不得世俗分毫亵渎。这旷世的宝物,从前先王甚至轻易不肯示人,如今却由着安非翻覆把玩。诚然!这样精巧工致的稀罕宝贝,凭是老少妇孺,无人能不见之忘俗吧。

            那天晚上,祉越回来了。安非抱着他,心里还想着那把小枪。“上膛的话,那把枪的杀伤力……一定也是旷世的奇材吧?”祉越把安非揽在怀里,闭上眼去嗅她的头发。“是啊。毕竟是镇国的宝物。”“祉越,把子弹给我好不好?我想玩一玩……就玩一次呢?”祉越对安非向来予取予求。可独独这把小枪的子弹,祉越说什么都不给她,无论安非怎样软磨硬泡多少回。“阿非。”祉越翻身,把安非更紧地锁在怀里,紧得像要把她揉碎,又像怕她就此逃掉。“很危险的。不许再想子弹的事情了。这是最后一次。”声音很沉,很倦。混在浓浓的夜色里,听不出因果是非。祉越从前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安非想。从前的祉越,声音永远干净又明朗;笑起来的时候,像晚风过竹,又像山泉水拍在月光上……好久没有听过祉越的笑声了。

            一更。

            二更。

            三更。

            安非睡不着。她不能不去想那把漂亮的小枪。它是那么可爱,比情人的密语还要甜;它又那么刚猛,比戈壁滩的乱骨更让人心颤。月凉如水,静静地倾泻进千万家朱门绮户。安非不由自主地把手搭上祉越的胸膛。一下。两下。年轻的心脏柔软而有力量。安非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手在抖。白色的月光下,那只瘦弱的小手也变得惨白如骨爪,仿佛连同指尖下的胸膛一起,骤然失去温度。残月西沉,群星规避,夜色如漆如墨。安非的瞳孔开阖,沉沉如夜,看不清颜色。

    PART.4

            流言愈演愈烈。即使王命已经连月在城门上挂了几个人头,挡不住的疯话还是像毒蝎,挣扎着爬满的全国的墙隙井缝。人人都说,王在宫里藏着宝枪,威力无比,要用王后的命来换。安非对这些流言向来不放在心上。日升月落,她如常过自己的日子,如常日日把那俊俏的小枪拿了出来,擦了又擦。尽管祉越再不许她过问子弹的事……

            安非最后从匣子中取出小枪的那天,城墙上已经挂满了103颗人头。民怨滔天。明明是清明景气,朗朗晴空,连月来却连一滴雨都不肯落。

            鸡叫头遍,晨光暧昧。

            安非的手搭着祉越胸膛,呼吸起伏。安非知道,这个时辰的祉越,睡得最香。安非起身,拿出那把日日拂拭的小枪,最后吻了一吻。有人为她送来了子弹。杀了王吧!乞儿出身不能服众。杀了王吧!男妓登极,更是耻辱。杀了王,凭她的家族,何愁不是百年世袭的天下!

            东方将明。再容不得犹疑。安非侧目,光线熹微。祉越熟睡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孩。日益瘦削的脸庞如今亦蓄起了长长的髯。恍然之间,气息错乱,还是当年八岁廊下避雨,初见少年模样。

            安非举起小枪。这把枪,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日日,在她手心里缠绵了一千遍一万遍。它陪伴她的日子,甚至比有祉越的日子还要多,还要长。它身上有她的气息,她亦熟悉它的每一个部件、每一处构造。就像她熟悉祉越的每一寸呼吸。今天,她要用这把她最爱的枪,送走这一世她最爱的人。

            子弹上膛。安非终于要扣下扳机了。不用瞄准。床上的猎物尚在梦乡香甜。更何况,镇国神枪,名扬四海。说时迟那时快,扳机扣下一瞬电光火石之间,祉越从床上一跃而起,劈手来夺。安非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什么。凉凉的枪口,已经抵在她额头上。

            “阿非。”

            祉越的声音带着难言的嘶哑。

            “阿非,每夜,你用手来探我气息。

            “阿非,每月,你与你族人密信往来,报我行踪。

            “阿非,你可知,先王何以经年独宠我一人?

            “阿非,你我青梅竹马,先王一早知晓。

            “阿非,你要枪的子弹。先王忌惮你家族势力已久,遍寻名匠,打下神枪。能扣响它的子弹,唯有你的骨头。”

            ……

            一字字,一句句。如冰雨,如惊雷。安非听着,重复着。四肢百骸,毛孔须发。无一处不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像扑进熊熊的烈火,她看见火苗像毒蛇吐着涎涎的信子,招摇着向她谄媚般地舔舐。那信子却是冰刀子样的寒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撕裂开了。她想哭,想笑,想快快逃开这方污沼。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仰头不见天日。

            “祉越……”

            安非想喊祉越的名字。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天地陷入混沌,唯一清晰的是印堂上一杆凉凉的枪。那么凉,那么凉。凉得她心口生生钝钝地疼。

            “咯吱——”是扳机缓缓扣响的声音。安非闭紧了双眼。她忽然觉得周身都得到解脱了。烈火也好,寒冰也罢。周身洋洋然如驭春风一般——枪响吧!枪响吧!恍惚之间,她又看到那年清明雨下,微风细草……

            “砰!”

            是谁的手背缓缓在她面颊划过。带着熟悉的温度。

            “阿非……”

    PART.5

            安非再睁开眼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枪响了。她没死。她太紧张了,紧张得忘记了为求万全,寝宫外早布满她的侍卫。箭在弦上,祉越必死。

            可是,为什么这样痛呢。心口。

            祉越说,先王恨她家族已久,不惜请名匠打下绝世神枪,只求以她的骨头为弹。

            祉越说,先王一早知晓他们情好。独宠他,不过是为了借他的手。

            祉越说,他当了王,就要娶她。

            祉越说……

            安非突然想起那把刀来。祉越说过,他一辈子要当传家宝留着的。留给他和阿非的子子孙孙,百世无虞……安非转头,正看到那把长刀静静靠在高墙一角。是祉越昨晚才拿出来,小心擦过的。此时,天光大明。一滴血正溅上“祉越”两个方正的刻字。正午的阳光映射,像极了一颗闪闪的小星,又像一颗殷红暗哑的朱砂痣,嫣嫣笑嵌上谁的心头。

            爱吗。恨吗。怨吗。悔吗。

            天,落下雨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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