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一直在江南一带生活,还没到过北方,成日里刀光血影的,她也觉得与江南的温静不相合,一个杀手,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偶尔到茶楼去小憩一会儿,就着些小点心喝杯茶,没有事做的时候,这算一个很好的消磨时间的方法。
一桌一椅一人而已,被岁月眷顾的眼睛,眉毛头发都花白了,说起书来还是很有激情。在他的身上,她倒是少有的看到了对生活的期盼。
不过因为平日里奔波忙碌,一般有时间的时候,多是梅雨季,梅雨季他讲书也惫懒一些,差不多一个工作日才来一次,算下来,一个月也只有四次。
盛着这点盼头,日子才不算特别难熬。
以往她杀人,往往冷着一副神色,夜下荒野,城头陋巷,或者封闭潮湿的卧室里。暗暗的红漆木下,鲜血染透的鸳鸯被。这次是两个人,一对夫妻,她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但这一次她没有马上离开,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月光从雕花镂空的窗口泻下,很安详的睡容。她下手很快,几乎是一瞬间,没有丝毫痛苦的就让人死去了。
他们上一刻或者还在做梦吧,突然想起那些戏文里说的良辰美景,这时候想起来,她起了一丝愧疚,但于她没有特别的意思,不过是鲜有的触景生情罢了。
为什么做一个杀手?她想过这个问题,但似乎没有答案,这件事上有果无因,况且她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干。有时候看到一些女子在桥头卖花,她会皱眉沉思,自己为什么不去卖花?看到青楼的门口一群女子揽客,她也会想,自己怎么不去做这样的事?
她长得很好看,眼睛尤其,皮肤或许因为常年显在月色里的缘故,很白,像一抹云似的,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地要臆想她脸红的样子,腮上一抹绯红,但下一刻就要停下,不敢奢望太多,因为实在太冷了,那双眼睛虽然至美,但藏着的都是让人胆寒的防备。
想不到她什么时候会一刀放下来,剑风过处,百花摧残。除了听戏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着,虽然还是生人勿近,好在攻击性很好的软下来了,甚至于,拍了板子她还要捏紧手,藏在水袖里,那双曾经窝着冷兵器的手,竟然出汗了。
她是真的喜欢听戏,平时里收了很多话本子,每一年把它放到说书人的跟头,什么话也不说,老头也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收下了,日子久了,老头觉得她很有故事,一场戏,总要落几下拍子,对着她和善的笑笑。
不过今年梅雨季如期而至,老头却不见了,说书人也换了个白面青年,声音清冽了许多,故事还是一样的,但藏着的感情却少了,看得出来的差别就是,对说书的喜爱,虽然不至于如念字一样机械,但说书这个行当,少了那么点情怀,很多功夫完全都不是一个境界。
她也不见了,没有卖花,没有上青楼,离开这个地方了,还是个杀手,一如既往。
她对江南的雨印象很深,便以为哪里的雨都这样,到了漠北才知道不是,漠北风大,雨丝不连贯,很像是落豆子,又没有河,掉进沙坑里几乎没有痕迹。
以后她再没听过戏,不过话本还堆了很多,都放在一个角落里,也不看,她原来也这样放着,只是没有积灰的机会,日子久了就给那老头,总有风愿意去吻那些涂黑的字,现在不一样了。
人没了,物自然也没了主人,说到底,世间的东西存在都是意识的结果,他们追求的天涯海角也只是一心想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想到的事。
因为懂得了心,所以她也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杀人,江南的雨都化不掉她眼睛里的寒气,那么多年的阳光,虽然时常照着,于黑暗实在微不足道,她知道这一点,才知道怎么杀人。
一瞬间的事情,死了就死了,纵然不应该,但她不论应该,从来没有过良心上的谴责,因为没有感情,自己向来不信这些东西。
但为什么喜欢听戏?
你讲的,我就很喜欢。
梅雨季的时候让人很忧伤,她时常在这些小地方有情怀,平时心都不会动一动,乌篷船慢悠悠地摇过江,街头小巷踩水的孩童,闺阁里无聊纺线的少女,一切都很安静,理所当然地忘记了那些夜晚。
忘记这份忧伤,把自己放进别人的人生,暂时忘掉自己黑夜里的身份。心里没有了哀嚎、昏暗的月光、止不住的血。说书人的声音在茶楼里灌满了,沸腾地茶炉咕噜噜冒泡,她听得很认真,才觉得,自己真不喜欢杀手。
命运,她不喜欢自己的命运,但无能为力,从小就看着身边的人把人血放出来,眼睛染了腥味,以为那就是归宿了,没有别的路走的通。
她因为看到江南的雨就伤心,很难再在那个地方呆下去了,于是离开,北上,青山连绵,回头望去,再也没有了那些婉秀的花。
漠北风大,夜晚又冷,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她抽剑的时候忍不住手抖,好几次惊醒梦中的人,咬着牙才算过去,或许……她犹豫了,能不当杀手麽?
这颤抖究竟因为这风,还是因为那雨?
栏上风休疼我,只北上……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