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驿中,崇祯坐在窗前案几前草拟诏书,而王承恩则在一旁抄录副本。
门外传来李若琏很具辨识度的暗哑声音:“微臣李若琏求见陛下。”
崇祯搁下笔道:“进来。”
王承恩过去拉开门,李若琏引着郑鸿逵一同进屋,郑鸿逵见到崇祯,难掩喜色,跪地参拜道:“微臣锦衣卫都指挥使郑鸿逵参见皇帝陛下。”
崇祯亲自起身上前将郑鸿逵扶起,道:“朕于危难之际,得遇鸿逵,不胜之喜!”
郑鸿逵心中激动,道:“让陛下受苦了,臣等万死!”
崇祯摇头,道:“都是朕咎由自取。幸好现在痛定思痛,收拾河山,为时不晚。别都站着,我们坐下说话。”
郑鸿逵忙辞,道:“陛下在此,臣等安敢坐。”
“非常时期,还拘那些俗礼做什么?赐坐。”崇祯语气温和,却不容质疑。
郑鸿逵与李若琏只得危坐于屋中锦凳之上。
崇祯问道:“鸿逵如何会在天津?”
郑鸿逵道:“微臣先前在南京时,闻听闯逆贼军大举北上,攻掠城池,兵锋直指北京,微臣心忧陛下,因此向兄长讨要了战船两艘,专门到天津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崇祯赞许道:“鸿逵忠君爱国,朕心甚慰。危难见人心,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啊。想昔日朝堂里那衮衮诸公,平日满嘴仁义道德,关键时候却……”崇祯自嘲一笑,“这也是朕这个皇帝以前做得失败啊。幸好还有若琏、鸿逵这般的忠臣良将佑护,朕因此还有反思错误,重新再来的机会,实为幸甚!”
崇祯这般推心置腹,毫无君王架子地与李若琏、郑鸿逵说话,让二人很是感动。
李若琏道:“陛下万勿自责,以往都是奸臣误国,陛下励精图治,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郑鸿逵道:“陛下乃圣明之君,以前鸿逵只是苦无御前效忠机会。这番君上有难,鸿逵便是肝脑涂地,也要保陛下万全。”
崇祯欣慰点头,道:“大浪淘沙,你二人都将是国之栋梁,朕必然倚重,将来我们君臣同心,共安社稷,同创太平。”
这番话算是对李郑二人的某种承诺。郑李二人闻言一同离座单腿跪下,抱拳道:“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崇祯将二人扶起,三人重新落坐。
“我们何时坐船离开?”崇祯问道。
“明日一早起航,今日之内便完善补给,完成出航准备。”郑鸿逵答道。
“好,那朕也正好有时间做些其他安排。那天津左卫千户王晋可在?朕要专门交待些事情让他去办。”
李若琏起身,道:“听王千户说要调派人手加强此地警戒,臣去招他来面圣。”
郑鸿逵也起身禀道:“臣也告退,回直沽去督促准备明日起航一事。”
馆驿外,王晋正在亲自布置警戒岗哨。
郑鸿逵过去亲昵地拍拍他肩膀,挤眉弄眼道:“还不快进去,里面那位大东家找老哥说事。”
幸福来得太突然,王晋愣了一下,“当真?”
“正是,我还戏耍老哥不成?”郑鸿逵一副嬉皮笑脸、老熟人模样。
王晋见郑鸿逵身后李若琏朝他点头,才相信了郑鸿逵的话,道:“却是何事?”
郑鸿逵笑道:“我们哪里知道。能供大东家驱策,那就是天大的福分,我是委实羡慕老哥。还不快进去,别让大东家久等。”
闻言,王晋向郑李二人抱拳为礼,急步入馆。
李若琏对郑鸿逵道:“某听郑大人方才之言,似乎此次来津并非你家兄主张,而是郑大人一力主持?”
按道理来说,若郑鸿逵是郑芝龙派来接应圣驾,郑鸿逵必要在皇帝面前为其兄大表忠心,而郑鸿逵却有意无意的并不提起其兄,因此李若琏有此问。
郑鸿逵哈哈大笑,并不直接回答李若琏的问题,跨上随从亲卫牵来坐骑,道:“国家危难之际,正是有志男儿报国之时,李大人与吾都是一般,我等当一起努力!”
说罢向李若琏一拱手,拍马与亲卫们绝尘而去。
馆驿内,王晋仔细整理一下身上明军军服罩甲,方才随王承恩走进崇祯房内,见崇祯正伏案而书。
王晋伏地拜倒磕头,“天津左卫千户官王晋参见陛下。”
崇祯搁笔,道:“王千户请起。”又对王承恩道:“以后军中将士着装觐见,都免大礼,行军礼即可。”
“是。”王承恩应道。
崇祯对王晋道:“王千户坐下说话。”
王晋道:“君王面前,卑职不敢坐。”
崇祯哈哈一笑,道:“你这般站着与朕说话,朕须抬头仰视,脖颈生疼。坐下坐下,且随意些。”
王晋见皇帝如此随和,心中油然而生爱戴之心,当下依言马步危坐于锦凳之上。
崇祯道:“朕听闻闯逆犯京后,天津三卫将官多有擅离职守私逃者,王千户为何未走?”
王晋小心答道:“卑职家世受国恩,自当尽忠职守,值此危难之际,更不敢离开岗位。”
崇祯道:“甚好。朕一路行来,见这天津城内外百姓无人照拂,苦不堪言,欲寻一有魄力有能力之人,代表朕在天津安抚百姓,王千户可有推荐之人。”
机会来了!王晋一咬牙,单腿跪地抱拳道:“不瞒陛下,天津三卫将官这几日带着家眷亲兵几乎走避一空,卑职实在无人推荐。卑职生于斯长于斯,虽能力不足,但亦决心保城安民!”
崇祯赞许道:“勇于自荐,这便是有魄力。”
又对王承恩道:“将朕亲笔写的敕令给王千户。”
王晋仍单腿跪着,从王承恩手里接过一卷公文,不明所以。
崇祯道:“展开看看。”
王晋依言展开,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文字,上面加盖了皇帝玉玺,再定睛一看,文中有“天津三卫并为一卫,以原天津左卫千户官王晋为都指挥使,于此非常时期,在天津保境安民,特赐生杀予夺独断之权”字句,王晋如同被电击般打了个颤栗,右手撑地拜呼:“陛下如此信重,卑职纵然万死亦不能报。”
他声音沙哑眼眶发红,这个许多年自忖颇有抱负却始终郁郁不得志的中年老男人,此刻只有努力控制方才不至情绪失控。
崇祯亲自将王晋扶起坐下,道:“非常时期必用非常手段,朕将天津军政权力在非常时期全部交予你,你且放手施为。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救民于水火,其他都可勿论。朕在敕令中也提了一些具体办法,你却不用拘泥,视情况灵活安排,务求实效。”
“末将遵旨!”王晋道。
崇祯顿了顿,又道:“朕已经在敕令中言明,以救民水火为第一要务,无论闯逆或其他乱贼来人,若敌之不过,都可虚与委蛇。必要之时,只要贼人答应保全百姓官民,便是暂时降贼,也是有功无过。”
王晋这下是真的被彻底感动了,皇帝在逃难之时,仍心心念念的都是百姓,一切举措都从百姓出发,这般的帝王实是旷古难有。
王晋再次单腿跪地向崇祯行军礼,“末将定然不负君父嘱托!”
崇祯满意点头,道:“你且下去细细谋划,谋定而后动。只要干得好,朕将来必诏你到南京厚加赏赐。”
是夜,崇祯终于将全部诏书书写完毕,让王承恩将一叠诏书交与李若琏。
李若琏拿着诏书有点懵逼,皱眉道:“这许多?”如果他是现代人,定然会说:这是在搞批发吗?
崇祯道:“朕仓促离开北京,许多事都未安排,天下知道京城陷落贼手,又无朕消息,必然纷乱彷徨,各种处置不当,所以须传诏天下,以安天下之心。另外朕此前曾诏辽东总兵吴三桂率关宁铁骑入京勤王,亟需去诏安抚。”
“那为何还要给那闯逆去诏?”李若琏不解道。
崇祯一脸忧色,道:“朕是担心那李闯处置不当,吴三桂走投无路之下,开山海关引建奴入关,如此我大明大祸临头。”
李若琏显然此前并未想到这个可能性,当即起身,沉稳的黑脸上也是一片凝重,道:“微臣这就安排。”行礼后告退。
王承恩也随后出来,要去为崇祯准备热水洗浴。
馆驿回廊处,李若琏停住脚步,躬身向王承恩抱拳行礼,道:“王公公,吾有一疑惑,藏在心里,斗胆相询。”
王承恩不动声色,道:“何事?李大人但说无妨。”
李若琏道:“自到得天津,陛下跟从前就似换了个人一般,言谈举止,性格脾性俱不似从前,这却是何缘故?”
王承恩叹了口气,思忖一下,道:“有件事,某若说与李大人听,李大人能否保证不传扬出去?”
李若琏点头,道:“吾自能做到。”
王承恩看看左右无人,才说:“李大人可记得昨日清晨京城雷雪交加异象?”
“昨日之事,自然记得。”
“便是雷雪之际,某随万岁爷在景山之上,某亲眼见雷电自空而下直劈到我们身前,雷电中窜出蓝白之光,隐有龙形,鳞甲若现,进入万岁爷体内,一闪而无。此后万岁爷就浑浑噩噩,直至今日才恢复神志。”
王承恩一本正经,说得活灵活现,李若琏听得一愣一愣,不敢置信。
“昨日公公不是说皇上是因遭逢大变才神志恍惚的吗?”
“昨日情势危急,哪有时间细细去说。况且这事实在神异,说出来也无人会信。幸好现在看来万岁爷经景山一事后,不知为何一扫之前颓势,精神振作,既如此,我等做臣子奴仆的,还有什么可求?”
“蓝白之龙?雷劈?”李若琏皱着眉头喃喃低语。
“万勿传扬出去。”王承恩又交待一句,便从李若琏身边走过,自去忙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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