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界

2000年7月，小语从漠河第一次坐火车一路辗转来到深圳。下了火车被正午的阳光刺痛了眼，手挡在额头上，另外一只手拎着行李，四处张望找着同村的大海。

大海接到她坐公交车前往电子设备厂。公交车窗都开着，股股热浪拍打着小语，汗水浸湿了头发一绺绺滴答着水珠，宽松的T恤在背上随着公交车的晃动与汗液贴合、远离。早上没有吃饭，昨晚由于转车无座站了一夜，此时的她与路边耷拉着头的蔫植一样无力。

宿舍床上除了一张凉席没有被褥，卫生间是公共淋浴。晚上，下班的工友都一丝不挂彻底远离燥热气，她羞答答的穿着内裤冲洗。回到床上，怎么都找不到被子的她张了张嘴，生生把各种疑虑吞到肚子里。

头顶一只吊扇，身边一幕蚊帐，疲惫的她梦到了家乡的凉意。她似乎在四处找被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一着急睁开眼睛，一身的汗，不知是梦里紧张还是热浪袭击？

她已经流水线上工作了一个月，就是机械地把电子元件拧上螺丝，每天都一样，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工作不复杂，就是一直重复一直重复。每天往返在宿舍与车间。当她拿到第一个月工资500块时，兴奋、知足的感受让这个20岁的女孩尤其幸福。她证明女孩子不是只有嫁人一条路，女孩子一样可以干大事！

她是被迫高中退学的，家里实在无法同时提供姐弟三人的学费，两个弟弟被寄予厚望，因为她是女孩，早晚要嫁人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彻底将她封杀。二弟成绩优异她心甘情愿放弃自己，可是三弟一门心思出去打工挣钱，为什么偏偏让她退学？她退学了，也退掉了父母为他精心物色的人选，她背着收下聘礼的父母，只身南下深圳独闯。

此刻拿着沉甸甸的500元，她仅仅给自己留下100元，其余都邮寄了给二弟，二弟是她的希望，也是她唯一的支持者。

不服输的小语，原名娟子，她不喜欢这个俗气的名字，一直以小语自称。她谢大海给她牵线，让她顺利地挣到人生第一笔巨款，请大海吃了一顿大餐，她第一次进入酒吧喝了酒，看到黑暗中肆意摇动的腰身，看到青春的男女放着电的眼神与蠢蠢欲动的激情，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只记得她兴奋地冲进震耳欲聋地音乐中，摇头、蹦跳，与一个比他高很多帅气男孩肌肤的摩擦电流……

第二天她躺在宿舍床上，头疼又晕，她下意识地摸自己，和衣而睡，她悬着的心落地了，她心里感激大海哥，一定是他帮助自己回家的。她硬撑着身体下床，洗脸后感觉头稍微轻松了些，她找到公用电话，拨通了大海哥的BP机说：大海哥，谢谢你！

小语宿舍里共有八个人，都是四面八方来打工的姐妹。最大的姐姐已经结婚并且小孩在老家读书，她和他老公租不起房子，都是各自大房住着，这种情况的人很多，也有奢侈地两人一间过日子的。小云跟小语很谈得来，两人形影不离。她们都觉得电子厂上班是暂时的，她们心中有更高的梦想。

小语工作六个月后与小云买了自考大专的书。除了工作外就是读书学习，两人周末到附近图书馆，买点馒头榨菜，准备图书馆度日。两人正聚精会神地研读书本，与小语热舞的帅气男孩突然出现在她的对面，她抬头惊呆地望着这张帅气而又有点陌生的脸，忽然想起什么的时候，脸腾地红透，感觉浑身滚烫。

帅气男孩名叫古宁，出来打工两年多，因为不好好读书想闯荡，来到深圳这个改革开放阵地，前后换了几次工作，觉得生活不易，有回家的念头，又觉得丢人，一定要搞出点名堂来才肯回去，可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口袋里除了存下千把块钱外一无所有。刚换到一家汽车修理厂打工，做的都是粗活，没有沾到技术的边。

小语和古宁走在公园的小路上，古宁先开口告诉她，他在这里找汽车维修的书籍，想了解汽车到底都是啥组成的，突然看到她很开心，自从上次分开后一直没有见过面，几次到宿舍未敲门，一直没有勇气。几句简单的话古宁结结巴巴、脸红心跳，总算说完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小语惊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

哦，那天我送你回来时候知道的。

你送我回来的？大海哥呢？

是的。谁是大海哥？

跟我一起喝酒那个？

哦，他也喝多了，我只管把你送回家，其他不知道了。

小语给大海哥发了一条BP机信息，她没有固定电话，所以都是小语主动联系大海。大海没有对这件事解释过，主要他们离的也比较远。小语对古宁的人品竖起了大拇指，在陌生人的情况下，他没有趁人之危，小语不说长相出众，倒也得体清新。

古宁正因为小语穿着打扮清纯，干净明亮的黑眼珠里有股力量，拨动了他的心弦，尽管他们在热舞时有过身体的碰撞，但最终在他注目中，小语躺在桌上睡着时，他的理智压制住了邪念，送她回家时，她还吐了他一身。他自此把小语的音容相貌刻在了心里。他几次出现在她宿舍周围，知道小语喜欢到图书馆，经过一个多月的勇气积累，终于站到了她面前。

两人坦诚信任，心一下子走近了。在陌生城市中，显得越发亲密。古宁是骨子里不喜欢学习的，去看书完全是为了接近小语，但是他佩服小语，喜欢小语看书。古宁在维修厂干劲足了，嘴巴甜，手脚勤快，慢慢掌握了维修技术。

古宁一个月见小语一面，给小语写歪歪扭扭的丑字情书：

小语，想你。想你软软细细的手指，想你飘飘扬扬的长发，想你看着我时那充满爱的眼神，想你，真想你！

小语不嫌弃，看着每个字都有颗红通通跃动的心，看得她脸热热的，心里很是甜蜜。小语不回复古宁，她不善于表达，但她心里喜欢跟古宁在一起，喜欢坐着古宁的单车行驶在河边的公路上，喜欢两人一起看电影依偎在他并不宽阔的怀里，可是她本能地不让他碰她，仅仅拉拉手，偶尔亲吻一下额头。她对古宁说：

我们都是深圳的客，我们眼睛看到的繁华不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只有家乡的山高水长。你学会修车，我通过考试，努力成为这里的主人，我们一起加油！

转眼两年过去，小语成功通过深圳师范大学大专自考，古宁非常努力已经每月挣3000块。小语从电子厂换到广告店打工，每月有1500块，她现在可以到幼儿园教书，可是她不甘心，希望继续学习本科。

再过两年我可以自己掌握全部的技术，可能会有我们的汽车维修厂。

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我也相信自己再有两年可以通过本科考试。

我可以承担我们的费用，我们一起租一个房子，然后再努力买个小房子。你现在完全可以做幼儿园老师，我们经济不会有问题。

不行，我现在觉得这个广告很新鲜，我必须把这个本科考出来，以后我可以找到比老师更好的工作。

小语，求你了，我们在一起吧。

古宁，你了解我。这样我不开心，况且我们这样也很好啊。

说着，她很温柔的抱住古宁，轻轻地吻上他的嘴，古宁气息突然急促起来，燥热的他很猛烈地抱住小语，深深地吸住她肉嘟嘟的两片唇，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小语被箍住透不过气，试图推开古宁，可是古宁更加用力的抱住她，生怕她会突然跑掉一样。小语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呼气，潮红的脸颊越发好看，古宁又过来亲吻她，她这次闪身很快。

古宁很失望，他需要她的态度。

小语觉得他们还小，她只有23岁，古宁也才25岁，不能出的界绝对不出。

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

会跟我结婚吗？

会。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同意在一起？

只有结婚才能在一起。

现在结婚不行吗？

我们条件不具备。

一起努力不行吗？

就是努力创造条件结婚啊。

如果不在一起就分开呢？

不会的。

会呢？

小语不说话了，用很陌生的眼光扫视着古宁。

古宁心底有个秘密，就是汽车维修厂主的女儿艳丽很喜欢他，厂主对他也很看好，觉得他是块料，以后可以经营更好的生意。现在可以结婚，他们有房子，艳丽五官端正，小巧玲珑，会煲一手好汤。

他已经跟艳丽约会过两次，她不灵动，但是很崇拜他，他享受那种被崇拜的感觉。他心底里却被小语的魅力深深吸引，他不知道等待小语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但他知道艳丽会带给他什么。

古宁眼神游离，有些闪躲。小语说：“真分开了？”古宁默不作声，用脚踢地上的石头，从嘴里挤出一句话：“看你的”。小语咬了一下温度冷却下去的嘴唇，她不知道有多用力，血渗出，她吃到肚子里，无味，背后的古宁用手指揉搓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