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下午六点，天还很亮，我和好朋友坐在高高的树上，看着我喜欢的男孩挥着手从森林那头跑来。
风抚摸着我的脸颊，周围全是叶子的香气。
我喜欢的男孩向我挥手，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搭到了我的背上。
我刚想到这是我好朋友的手，它便突然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我摔了下去。
死掉了。
我喜欢的男孩这时终于跑到了树下，对着一动不动的我笑了。
“把五月藏起来吧。”
他微笑着对我的好朋友，同时也是他的妹妹说道。
后来，我便一直像落下去时那样，睁着眼睛，看着他们拼命地去藏起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置于罪行被发现的边缘。
啊，他们真是辛苦。
《夏天、烟火和我的尸体》，乙一（日），南海出版公司，2019
日本“鬼才”作家乙一16岁时写出的惊世成名作，一举杀出重围夺得第6届JUMP小说大奖。
一本高口碑的暗黑杰作，书写孩子们的恶与天真。
这个盛夏的故事，只会让人冷到骨子里。
01.
竹笼眼，竹笼眼，
竹笼中的鸟儿啊，
什么时候飞出来？
黎明的夜晚
鹤与乌龟滑倒了，
背后那人
是谁呢？
这是日本传统儿童游戏“竹笼眼”的歌词。
做游戏时，一人蒙着眼蹲下来扮“鬼”，其他人围着他一边唱歌一边转圈。
歌声停止时，如果中间的“鬼”猜到身后的人是谁，他就能变成人，
而身后的人则变成替他死的“鬼”。
昏黄的烛火，诡异的影子，稚嫩的童声，和围在中间的孩子。
简直细思极恐。
而这本小说就是以这首暗黑恐怖的童谣开始。
02.
我叫五月，今年9岁。
我有个好朋友，叫弥生。我偷偷喜欢她的哥哥，健，他11岁。
我们三个有一个秘密基地，在弥生家后面森林的一颗高高的树上，我们经常一起坐在上面俯瞰整个村子。
但今天只有我和弥生在那里。
因为健去送绿姐姐了，一个“看上去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干净清爽”的19岁的姐姐。
健偷偷喜欢着她，我一早就知道。
然而，真正令我吃惊的是，弥生竟然也和我一样，喜欢健。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不小心戳破了弥生的心事，让我内疚起来。为了公平，我红着脸将我的暗恋也告诉了她。
因为太过害羞，我低下了头。
因此错过了弥生那双变红的瞳孔。
刚好这时，健朝这边赶了过来，我们互相朝对方用力地挥手，我的脸更红了。
突然，我感到一双手放到了我的背后，那是弥生的手吧，我想。
然后那只手就用力地将我从树上推了下去。
我听见了自己身体破裂的声音，我最喜欢的凉鞋还在空中掉了一只。
我好难过地死去了。
但我仍能看见这个世界。
03.
我以为健看到我的尸体，会难过，会为我哭泣，会因不知道怎么告诉大人们而感到慌张。
但是他都没有。
他只是在笑。
笑着安慰痛哭的妹妹，笑着确认我的死亡，以及笑着说：“我们把五月藏起来吧。”
他脸上的笑是如此地温暖，足以融化惊魂未定的弥生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他们一起清理了现场，并把我埋到了一道盖着水泥板，因处在“晒田”期而尚干涸着的水沟里。
然后便一起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而我的妈妈在黑暗中哭泣着寻找了我一夜。
第二天，村里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了我的失踪。偏偏最近附近县发生了连环诱拐案，已经有五六个孩子失踪了。于是众人想当然地猜测，我大概也已经被诱拐了吧。
为了彻底将我的失踪伪装成被诱拐，健和弥生重回了森林。他们开始寻找我掉落时，丢失的那只凉鞋。
只要能将那只凉鞋找到，便再无证明我仍在村子里的证据。
结果他们不仅没有找到，还遇见了同样来森林搜寻的警察。
而其中一位警员，也似乎发现了那个掩埋我的水沟附近的异样。
04.
一块水泥板、两块水泥板、三块水泥板……
终于，那位警员开始抬第四块水泥板。
而我就在它下面。
警员的手，离我，只有十几厘米了。
这时，一声小女孩的尖叫刺破了天空，本已被抬到半空的水泥板，因被打断，只好又滑落了回去。
健满脸是血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被他吓到不停哭泣的弥生。
原来，就在刚刚，就在我即将被发现的前一刻，
11岁的健竟选择了用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脸……
他用精湛的演技，和大人们对他的毫不设防，将即将发现我的那束光，盖住了。
我继续陷落在黑暗里。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次。
第二次时，为了躲避那名警员的再次搜寻，健和弥生已经将我用草席裹了，带回了家，并藏在他们房间的壁橱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会想到两个孩子的房间，还藏匿着另一个孩子的尸体呢？
健为自己能想到这个，感到非常快乐。
而为了遮挡我因草席太短而露出来的脚尖，弥生还将自己的毛巾被盖在了我的脚上。
然后绿姐姐就来了。
在冷冻厂工作的她，这次同样也为他们带来了好多好吃的冰激凌。
于是他们就在外面边吃边玩了起来，和我仅隔着一道门。
之后为了不让玩累后睡着的弥生感冒，绿姐姐来到了壁橱，想找点什么给弥生盖上。
于是她就看见了那条弥生的毛巾被。
而只要拿开它，就能发现我。
05.
毛巾被被一点一点地向外拽了。
我的脚似乎马上就能感受到外面微凉的空气了。
平时那么喜欢我的绿姐姐，看到我出现在这里，会是什么表情呢，我好奇地期待着。
然后刚刚去冲咖啡的健就回来了。
又是在同样的千钧一刻之际。
他毫不犹豫地端着咖啡就朝马上要拽开毛巾被了的绿姐姐撞去。
他们一同跌在了地板上。
在混乱中，壁橱的门再次被健悄悄关上，而绿姐姐似乎也没有看到。
我又再次跌落回了黑暗里。
继续一个人在黑暗里腐烂发臭。
外面的阳光再次被那双曾温柔牵过我的手盖住。
第三次时，健和弥生已决定将我扔到村里神社石墙的那个洞里。
那是一个在石墙中像井一样纵贯的洞，很深，很黑。
而平时，它是被孩子们用来扔垃圾的。
而我喜欢的男孩和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就那样决定了，要把我也扔进去。
宛如我就是一个他们必须要扔掉的垃圾。
而为了能赶在明晚神社举行烟火大会之前把我扔进洞里，他们决定今天晚上就动手。
我们三个，就又和以前一样一起朝神社去了。
只不过，这次是他们两个在走，而我被他们抬着……
而就在他们刚将我放在地上，打算歇口气时，他们看见了不断靠近的手电筒的光。
有人正朝我们走来了。
而健的手电筒已来不及关了。
06.
那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只需再过几分钟，他就会发现健、弥生和草席中的我。
而这时，健一把拉过急得快哭出来的弥生，反手抱着我就跑进了农田里。
这时的田野，稻子已长得很高了，藏住我们三个孩子似乎是轻而易举。
而且因为还正处在“晒田”期，所以还没有放水，健和弥生可以很自由地在地里奔跑，而不用担心脚陷进泥里。
真是“幸好”啊。
那人终于走近了，原来是神社里的“雷公爷爷”。
他拾起了健刚刚留在那里的手电筒，并因为模模糊糊看到了有人逃进了田里，而也走进了田里，开始仔细搜寻起来。
稻子很高，本来可以完全遮住我们的。
唯一的破绽，是它们因我们的闯入而止不住的无风自摇。
而“雷公爷爷”识破了这一点。
他开始笔直地朝我们走来。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是立马站起来，假装是恶作剧被抓住？还是继续躲，若还是被发现了，再找机会将“雷公爷爷”灭口？
健极速地思考着，而就在他选择站起来的时候——
有人叫住了“雷公爷爷”。
07.
“雷公爷爷”被喊走了。
幸运之神再一次眷顾了健和弥生。
但他们也因为稻田里的这一耽搁，错过了最佳的抛尸时间。
因为天马上就要亮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选择等到今晚烟火大会结束之后再扔我。
“就把五月放在这儿吧，反正晒田期间没人会管这儿的。”
说完他们便一起快乐地回家了。
仿佛，如何掩藏被杀掉的我，只是他们玩的一个游戏。
村里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来了。
而健却突然听说了田野里开始放水的消息。
搬运我的任务被迫提前。
可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了。
是已经被人发现了，搬走了，还是只是他们记错了地方，我仍在稻田的另一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田野里的水也开始越漫越开。他们的脚逐渐陷进了泥里，可他们还是怎么也找不到我。
弥生再次急得哭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恐惧令她浑身颤抖。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向哥哥跑去。
似乎只要躲进了哥哥怀里，心里那头不停追赶她的猛兽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她却突然稻田里消失了。
08.
她跌倒了。
而绊倒她的，就是被她遗忘在稻田里的，曾经她最好的朋友的尸体。
靠着摔的这一跤，他们终于赶在水将我漫过之前，找到了我。
游戏再次通关，他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后我们三人又一起朝着神社进发了。
为了能够尽量避开人群，他们选择了翻墙。可我被扔过墙，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是太大了一些。
人群中有一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是为了给我祈福才来到神社的，我的妈妈。
她千辛万苦寻找的女儿，此时却正躺在她不远处的脚下。
可健和弥生还是靠着张口就来的谎话，成功地藏住了我。
这是第四次了。
而胜利也近在咫尺了。
在打发了我的妈妈之后，他们顺利地将我搬到了石墙附近，健利用想到的机关，还成功地将我安置在了一个滑轮装置上。
只要已爬到石墙上的健奋力一跳，我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被吊上几米高的石墙。
可就在此时，“雷公爷爷”又出现了。
09.
他是和一位小林爷爷一起出现的。
他们不可思议地望着在夜晚独自站在石墙上的健，而尚还在地面的我离他们只有几步。
健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可他们却只是叮嘱了几句，让键不要像之前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的那个小孩一样受伤。
期间不曾朝地面上的我看一眼，便打算离开了。
而就在弥生心里的欢呼还没喊完的时候，小林爷爷突然被我绊倒了……
他甚至已经摸到了裹着我的草席。
只要再多一秒，他就能揭穿这场罪行。
可健仿佛永远临危不乱。
他再一次地，以烟火大会马上就到高潮了的理由，让小林爷爷缩回了手。
没有人会怀疑小孩子是凶手，更不会觉得他们也可能是恶魔。
天空中此刻遍是绽放的美丽烟火，而我注定永远被埋葬在黑暗里。
都结束了吧，弥生内心雀跃不已。
他们终于安心地爬到了石墙上，准备“处理掉”我。
可令健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石墙上竟还有一个人。
而且已经等他很久了。
10.
烟火大会炫目的高潮终于到来。
而此刻的石墙上，抱着我的绿姐姐仿佛也炫目得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
原来她早已发现了我掉落的鞋子，原来她也不是没有看到壁橱中的我。
可她什么也没做。
她只是在高高在上地玩味这一切。
而面对此刻的“人赃俱获”，她会怎么做呢？
她还会任由我被扔到那个“垃圾桶”里吗？
当然，
没有。
因为这种抛尸手段，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蠢了。
还记得前面提到过的那个从石墙上摔下来的小孩吗？
因为此事，村里已决定要拆掉石墙。
抛尸在这里，迟早都会被发现。
而她，早为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去处。
冷冻厂。
绿姐姐一直工作的地方。
那里很冷，在仓库的最深处。没有人会去到那里，除了绿姐姐。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因为，
这里还有好多好多隔壁县的男孩。
原来他们都被“诱拐”到了这里啊。
而我，终于又可以有人陪我玩竹笼眼啦。
“竹笼眼，竹笼眼
……
背后那人，
是谁呢？”
完。
烟火，是夏日里最美丽的花朵。
而五月，也曾是最美的夏花。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的生命会结束得如此仓促。
而更没想到的是，这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的阴暗。
健，一直微笑着，如同一个冷静又凶残的猎手，享受着一次又一次的险象环生；
弥生，因为一时嫉恨和冲动，杀掉了最好的朋友，但她却没有丝毫悔意，只是一直在假装无辜；
绿姐姐，一个“可以把阳光带进来”的美丽少女，却因从小遭受父母的虐待，而早早地与恶魔交换了灵魂，成为了一个连环杀人狂魔。
还有那些所谓的大人，一次又一次轻易地被他们口中的小孩子蒙骗，“孩子又怎么会撒谎呢？”于是任由这场罪行被逐渐掩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是杀害“我”的帮凶？
这场死亡的游戏里，从来没有人可以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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