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其实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喊我姐姐,活在我们一家人左右,比和我有血缘的堂妹更亲。
刚才我爸看到陌生来电,接起来,一声软糯的“姑爷~”我听出来是妹妹,我提示我爸“乔妹”,她向我爸打听回老家的车怎么搭,有礼貌又温柔,我暗暗的想,是从什么时候起,妹妹变成了这样子的一个人?
我比妹妹大四岁,她第一次知道代沟这词时,就一脸认真转身告诉我,“姐姐,我们之间有一又三分之一条代沟,你知道不?”她还是个奶娃,我就抱她,可以说,她是我一手带着,长大的,有照片为证。那个时候,她家离我家六个门框的距离——我们那时候都住在长排的教师宿舍,我父母是老师,她父母也是老师,我妈妈和她爸爸一个姓,准确的说,是因为我外公和她爷爷关系很好,都姓“熊”,算是比较少见,又一个单位,所以他们两认了结拜兄弟,我妈和她爸以姐弟相称,她打小就叫我妈“大孃”,叫我也省略姓名,就直呼“姐姐”。
那时候住在长排宿舍,一家一个门,里面径深很深,大部分人家都会自己隔断为两个房间,外面当客厅,里面当卧室,而厨房在操场的另一头,也是一长排,一家一间。厨房里小,如果人多,大家都把桌子搬厨房门口吃饭。我记得有一次在妹妹家厨房门口吃饭,妹妹吃着突然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刘孃孃不得不放下筷子哄她,她还是涨红着脸使劲哭,于是我舅舅也来哄她,我妈让我问问妹妹怎么了?她根本不理我……大家都围着她,她抽抽噎噎的说“卡住了”……舅舅一边帮她检查,一边哄着她,后来拍出来一块萝卜,她说没有咬就吞了,一块泡萝卜也能搞出这么大阵仗?!我在心里暗叹妹妹怎么如此的笨,连吃泡萝卜都不知道咬,又觉得她可真是娇气啊~
从小我被教育要让着她,爱护她,其实我本来就是很喜欢她的,但是她的娇纵有时又让我怒不可遏。我们小学放学比初中早,我们回家后,父母没下班是常事,那时流传小孩带家门钥匙容易被坏人抢走,所以我们的钥匙经常不被大人允许带着上学。放学后的我们就常常只有坐在家门口写作业,那时候我们已经搬入楼房,我家四楼,她家三楼。有一天我坐在楼梯口在膝盖上写作业,她上楼来,记得当时我背的是黄色的印着蓝精灵的书包,不知怎么,就和她吵起来了,妹妹气得踢了我书包一脚,我气坏了,“你再踢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打你!”,平时我很少打她,因为都是说得让着她,顺着她,她大概也习惯这样,不信我敢打她,于是她又抬起小皮鞋,踢了一脚就开跑,我一把拉住她,给了她一耳光,她吓坏了,放声大哭,我也吓坏了,不过我还是认为是她不对在先,她的爱哭是出名的,等大人们回家再说吧!我忘了后来这件事怎么结束的,只是多年后妹妹还提起来,“姐姐,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打过我?”记得的。
我一直希望她做一个合格的小跟班,但她经常很逆反,转眼就不给面子。我给布娃娃做了许多“美丽”的衣服,她也抱着她的布娃娃来央求我,我的娃娃是个白色的小熊,而她的是穿着粉色蕾丝裙的公主,我用红白盒子的布给公主做了衣服和裙子,还缝了我从别的地方拆下来的白色的蕾丝边,那可是我的珍藏。给“公主”穿上后她简直欢呼雀跃,嚷嚷着要拿回去给妈妈看,这裙子多么美!
可是隔天她就冷淡的脱下了娃娃的红白裙,我问为什么就不穿了,她有点不屑的说,“我妈说得对,那个裙子哪有本来的蕾丝裙子好看?!”我觉得灰心又自卑,我没有“公主”那么好看的布娃娃,当然也不会做公主裙,我所能有最好的,比不上蕾丝裙,可我以为我坚定的同盟——妹妹,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不顾站在我这边,说姐姐做的裙子好看!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可是,我知道妹妹变了,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审美,自己的观点,我无法完全左右她,她不再崇拜我了……
我和妹妹的关系从她全身心依恋信任我,到她有时依赖我,有时我得讨好她,我们就这样互相拉扯着长大。
妹妹最黏我的时候,是她小学一二年级吧,她偶尔在我家和我一起睡,但是那天,她想连续两天在我家睡,我爸妈当然无所谓,我爸妈一直非常疼爱她,她小时候一哭,我妈心里就难受得紧,“比你哭还让我心疼”,我妈这样告诉过我。我和她一起在床上看漫画故事,摆弄洋娃娃,给他们安排各种剧情。刘孃不同意,来床边拉她,“回去给你讲故事”,“不,不,我要在这儿睡”,“回去了,你自己没家索?”,刘嬢嬢已经开始佯装生气,此时回头还有机会,我妹十分机智,“那,讲两个故事!”,“好好好,走”,一把拉起妹妹,把鞋子提到她脚边。我在阳台看妹妹在刷牙,我们阳台是斜对着的,我问她,“你还上来吗?”,她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父母没在意,“等一会儿”。我回房间,不知道妹妹到底来不来。过了一会儿,响起急切拍门声,“姑爷!姑爷!快!”,楼下还响起舅舅的怒吼“熊一乔!!!回来!你看你今天挨不挨打!”我跑到客厅,我爸已经把门打开了,妹妹穿着背心小内裤,在屋子里急得跺脚!“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在这睡!”楼梯间响起舅舅脚步声,妹妹边哭边跳边躲,刘嬢嬢在楼下嚷嚷“熊一乔,故事讲完了,你还要跑?!二天我还给你讲?!!”舅舅来拉妹妹,我爸和我一起劝着,然而没用,舅舅说她太不像话,今天必须得带回家。果然,过了一会,整栋楼都听见妹妹震天的哭声——妹妹被打了。
那可能是妹妹最爱我的时候。隔天我问妹妹,你怎么出来的?她满不在乎“我说我要上厕所”,我都能脑补她偷偷摸摸摸索到门口,又被客厅看电视的舅舅发现的强装镇静,“然后我打开门就跑了”。是的,一路跑,一路喊我们开门,我心里想。
可爱的妹妹。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让人忍俊不禁。
后来,妹妹对我变了。我高考那年,分数线没有上本科,家里气氛很沉重,我自己倒是害怕多过伤心,那段时间大家都不想提这个话题,却又无法逃避。刘嬢嬢就是让人无法逃避的人,她是“王熙凤”一样的欢脱爽利人,说话无所畏惧,我打小有几分怕她,她开玩笑的说“哎哟,杉庭,怎么回事?!”,我只好挤出苦笑。可是大人走了,妹妹还在,她用鼻子哼气,“杉庭姑儿,你就是不用心!不好好读书,才会连本科都考不起!”我沉默和生气,觉得这是很重的话,而且她比我小,还教育我。但是爸妈都赞同,“连乔都明白的道理你看看你乔好好说下你姐姐”……乔眼睛里不屑一顾刺痛了我,她当时成绩很好,转学到了县城,也能数一数二,她当然有资本骄傲。可我伤心的是,她竟然不理解我,也不站在我这边。而且,从小跟着我屁股后的小妹,我一直把她当做最佳盟友的小妹,她竟然瞧不起我了?她没有把我当姐姐或好朋友。
此后的几年,我们疏远了一些。每年都是放假时偶尔见一面,晚上也不再一起睡觉了。后来她到成都读高中,高三了,我妈说她压力很大,叫我去看望她,那时我已经在成都郊区参加工作了。毕竟一起长大很有情分,大学和工作慢慢带走了我的自卑和对妹妹的怨气,我决定周末去看她。记得我们还一起去了黄龙溪,妹妹还要请我吃东西。我去看她,和她睡一个床,我感觉妹妹还是开心的,毕竟,高三的痛苦,经历过的人都懂那种压抑,有一个朋友出现打破沉闷,也挺好的。后来妹妹没发挥好,最后录入了苏州大学,也算是不错的学校,只是我们,隔得更远了。
我谈恋爱了,男朋友说带我出去玩,问我想去哪里,他列了一串地名,听到华东五市我眼前一亮,可以去苏杭,妹妹在那边,我可以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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