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无法对别人的悲欢感同身受,就像别人永远无法对你的悲欢感同身受。
就在爷爷卧病在床无法起身的那些日子里,全国人民都在欢度春节。在进入他住的那间小屋之前,我看到街上人潮涌动:购置年货的在大声讨价还价,开上新车的欢天喜地开车兜风,天真的孩子在嬉戏打闹,年幼的婴儿在大声哭喊……人世的一切似乎都充满生机。
而当我走到爷爷的床前,我看到爷爷瘦削的面庞,往日熟悉而洪亮的声音变成了唇边的低语,我努力想听清爷爷说的话却听不清,我们轻轻的触碰却给他带来难忍的疼痛。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力。但我也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感知到生命的微弱,离开那里,我甚至觉得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我觉得爷爷依然会面带微笑地逗我玩儿,叫我“小刀儿”,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到最大听他喜爱的戏曲,去我家说水管冻住了,让爸爸给他送水;边吃妈妈给他做的面条边跟我视频,逞强说不用爸爸扶他下楼梯,我觉得等春暖花开的时候爷爷还会搬着小板凳去戏台下听戏……
看完爷爷回来后我就陷入了矛盾中:我想再去看爷爷,又不敢去,我自己欺骗自己说,只要我不去看,他就会一直是我记忆中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和姐姐有同样的希望:幻想等天气暖和了,爷爷就能康复,幻想我们再见到他时,他已恢复了健康。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们总以为亲人会永远陪伴着我们,我们总以为自己能做的很少,我们高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却不愿走到亲人身边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然而,永别从来都是在我们以为一切无虞时到来。
12年前奶奶的离世,让我觉得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我依然能在午夜梦回时感到奶奶从未离开;6年前姥姥的离世,让我怨恨自己那时为什么依然没有足够的能力孝敬姥姥,让她少承受一些冷眼与身体上的病痛折磨。如果说以前妈妈告诉我的每一次他人的非正常死亡都让我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感到极度不适。而今天,我终于能够在面对了足够多的死亡后平静地接受爷爷的去世,虽然依旧能感受到自我生命的缺失,能感受到眼泪流下时的悲伤,但身体能量已经不会再有强烈的冲击。
也许人变老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对一切都不再那么敏感。岁月使他们习惯了所有的欢喜,也习惯了所有的悲伤。当他们欢笑时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开心,当他们流泪时也并没有表现得那么难过。不是他们不愿保持赤子之心,而是生物运行的规律决定了赤子之心已经离去。只是那些对一切习以为常的人,那些真挚感情被岁月封藏的人,那些失去了赤子之心的人,又为何要嘲笑晚辈的真情流露?
时间会改变一切,也会带走一切。今天的我们看似与以往差不多,但如果没有记忆的链接,今天的我们与年少的我们简直天差地别。曾经的我,是否也是敢爱敢恨,敢作敢为?而岁月的淘洗让我变得在意他人的眼光,变得不敢表露自己的真情,变得害怕自己的行为不被接受和认可。所以,当长辈们不采取进一步拯救措施时,我没有勇气往前迈一步;当感受到妈妈对弟弟的泪水略带**时,我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也许我可以为自己找理由说,这些事情不在我的权责之内,那么当有一天我有直接权利、责任时,我希望自己能重拾勇气和信念。
岁月会留下深情,在你我的心里。看清岁月的真相,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自从奶奶去世,爷爷独自生活了近12年。平时小辈都忙于学习、工作,很少有机会与爷爷聊天,关心他的生活,为他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而爷爷和奶奶一样,是从来不愿意给孩子添麻烦的。因为他们太理解晚辈,从不言说自己的需要,我们之间少了很多接触的机会。我想象着那些经常被长辈叫过去的人,可能一边抱怨,一边甜蜜。因为思念总得有人诉说才能变成相见。
每年过年去给爷爷拜年,他都会把奶奶的照片恭恭敬敬地摆出来,每年过年他都会对我说,他永远也忘不了奶奶去世时,我一看到棺木就泪流满面的情景。我从没觉得那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那时的我虽然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看到棺木时那种冲击感让我难受,再想到以后就永远见不到奶奶了,就禁不住哭了。而我的那次流泪,让爷爷整整念了11年。我想我2020年过年去看他时他的内心应该还是想对我说这些话。这让我觉得愧疚而难过。这么多年,我受制于这样那样的理由,从没有对爷爷尽过更多的孝心。
然而愧疚带来的是自己对自己的嘲笑。手脚都长在自己身上,钱装在自己口袋里,那些所谓的阻拦与借口,不屑与嘲笑都不过是纸老虎,而我竟然没有勇气打破。我失去自己已经太久,却从未意识到。为什么总是在离别时,才意识到自己做的太少?
如果你没有在每一次相见时用尽全力,你将在离别后的每一天愧悔不已。
人生就是不断与他人永别,就是只能活在自己的悲欢里。我们常常希望别人与自己感同身受,但谁也不想被别人操控情感。所以我们注定孤独,孤独地看着他人的狂欢,任凭生命从身体里流逝。
而祖辈其实从未真正离去,他们活在我们的基因里,他们与我们共生。我会记得他们的样子,带着对他们深深的怀念,在心里永远留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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