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是在希望和失望无休止的纠缠中乱了分寸。第一年复读结束后,父亲和奶奶在早前的矮屋里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争论,奶奶看着失魂落魄的我苦劝父亲不要再让我去复读,但是父亲却渴望我再次闪光将弥漫于房顶上的阴霾祛除些,最后他用声嘶力竭的咆哮稳固了他的决定:“不要说了,他是我儿子,他是我温xx的儿子!”第二年复读失败后,我毫不犹豫走进了复读班。我的目的更多是出于对自己过错的一种补救,我像一个苦觅救赎机会的罪人慌不择路。直到第四次高考后,父亲才认命,要我去补报一个专科,可我不答应了。看到书反胃恨不得将书本油泼火烧刀砍斧劈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问题还是自己的心气在父亲诲人不倦的教导下高涨了一般的大学已入不了眼,更别说三年前我就能走的专科,外加那时“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便也无知地认为与其花费不菲的代价混一个出来伺候大老粗暴发户的文凭,还不如索性就当个大老粗这样人生还更具挑战性。可如今惨痛的教训告诉我,凡事不可想当然,更不能人云亦云,尤其是在你没爹可拼的情况下。
父亲是个颇为矛盾的人,高傲又自卑,豪迈又怯懦。他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过早地将希望托付到我的身上。看到我偶然的闪光,他不免过于乐观。在人生最为宝贵的年华,他选择了安逸或者说是得过且过。当压力和各种问题排山倒海般向我们碾压过来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也不是奋起反击,而是在酒精和对亲友的倾诉中寻求安慰与解脱:“是呀,我就是命里不带财啊!”
现在,我们的分歧很大:他希望我本本分分地开车,然后娶个老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我难以接受。我无法释怀自己的过去,也无法漠视各种失败烙印在记忆中的痂痕,更是受够了被人轻视的滋味,我做梦都想用某种方式跟过去来个了结,不然我会难受内疚悔恨一辈子,广昌一中高考耻辱柱上我的大名也将永垂不朽。可在和父亲频繁的通话中,我却从没跟他讲过内心的想法。我不想让他担心,也怕引起无谓的麻烦。父亲的期盼和耐心早在我四次高考中就消磨殆尽了,现在他老了就更难以相信与承受那些希望渺茫的折腾与挣扎了。
回去已不可能,我情愿悲壮地去做些无用功,也不愿继续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下去,但在行动之前有一点不得不做,就是给家人报个平安,和说上那句迟到多时的“对不起”。我给弟弟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我一切安好,已到了深圳。几分钟后,弟弟回了电话,可没说上两句话,他就把手机交给了母亲。电话里母亲的声音低沉忧伤,刹那间她那悲伤的情绪通过无线电波传染给了我,我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母亲是个极不容易的女人,还未出嫁双亲就过世了,别的母亲委屈了还可以回娘家,母亲只能把苦往肚里咽。我永远忘不了一群银行职员闯入家里将彩色电视机搬走的那个秋天傍晚,那时母亲刚从田里回来,满身泥污,跟围住她的银行职员相比,就像一个流离失所的难民。因为父亲躲在外没敢露面,六神无主的母亲耷拉着头,呆立一角,那颤抖的身体像极了寒风中露宿街头的乞丐。06年高考,母亲风尘仆仆从石狮赶回来给我陪考。在炎热的广昌一中大门口,她蹲守了两天,可收获的却是更大的失落与无奈。但是,母亲从来没有为此苛责过我,她依然用朴素的道理安慰与鼓励我:“有付出总会有所收获的,就像家乡的田。”母亲是个意志坚定任劳任怨的女人,她以柔弱的身躯担负起生活的重压艰难前行。她的主要使命就是保护我们三个在她看来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此刻,我狠心地脱离了她的护卫范围,她会多么担心。
“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和母亲的通话持续了二十来分钟,大多时候她讲我听,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希望用它来减轻母亲的担忧,尽管我对取得的效果不抱多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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