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祖母去世。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那几天格外的阴沉。每个人都塞满了说不上来的燥郁。祖母的葬礼传统而隆重,和祖母一向合不来的母亲,花了很多钱,请了全村的人,来送别从不善交际的祖母。
这个与任何人为敌的可怜的老女人连同水晶棺材一起停放在屋子南边的棚子里,家族里的另一些女人在棺材旁边慷慨地表达着自己的悼念。赶来帮忙的舅舅在路边抽烟,眼神迷离,有一口没一口地打发时间。
这是我第一次,突然懂得了死亡的意义。一个人一旦死去,她会将她的顽固、封建、跋扈、和她的专横孤僻的性格,以及对明天是否要去一趟城里的计划,一齐锁在沉闷的棺材里,钻进潮湿的土里。从此不再出现。这个人没有了,就是你再走进这间破旧瓦房,叫一声奶奶,你只能听到一阵永久的寂静。
一个人的死去,似乎她的荣耀会变得更加荣耀,她的罪恶,却变得不值一提。这可能是国人,对于死者最后的善意。
06年的初夏,我的祖母和她的水晶棺材停放在屋子南边的灵棚里,不远处的舅舅依然在漫无目的地抽着一根玉溪烟。
一个拾荒者和他的蛇皮袋在舅舅跟前停下,讨了碗水喝,又客气地掏出一根烟递给舅舅,却被舅舅塞了根玉溪。
拾荒者抽一口,就盯着手里的烟,等整根烟燃尽,他走到灵棚旁边,扶正了歪斜的花圈。
吹打班的梆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凄凉过。我在极度的悲伤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每个人都有哀悼和被哀悼的权利。
我并不认识杨绛,甚至都没有读过她的文章,只是从某一天开始,朋友圈突然集体点起了悼念杨绛的蜡烛。
似乎也是在同一天,这些蜡烛被一些意义不明的内容代替。我说意义不明,是我并不能理解这些“反悼念”的真正含义。
为此专门找出杨绛的文章拜读,非常可惜,并不是我喜欢的文风,三五百字后只好作罢。又读了她与钱钟书的爱情故事,她对文学的贡献,我想这样一个女性,还是值得一句“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可是“哀悼”这个充满惋惜的词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粉丝福利。没有深读过杨绛的文章,没有憧憬过杨绛的爱情,似乎便没有什么资格去为她的逝世点上一根虚拟的蜡烛。
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吝啬起对陌生人的悼念?这种麻木和嘲讽杀死了人们残存的善意。
悼念是从悲痛直穿到温暖的,它和善良一样,不应该局限任何身份。
我想没有人愿意孤独而无声地死去。因为死亡并不是一件平淡的事。
我们最后都是要分解了身体,泯灭了灵魂,被遗忘在时间里的。
所以陌生的人,请在我死后,
为我点一根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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